长安城，宣室殿外。
丞相丙吉拉着御史大夫萧望之，给他分析着近日的局势。萧望之听到关于裴衡身世之言，沉默不语。他面上表情平淡，心里却七上八下。
与丙吉结束对话后，萧望之立刻备了车马前往上林苑。
一路上，他心里的不安似乎溢出了胸腔，竟让他的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很多年了，他没有再见过她。
上一次再见，是一次国宴上，他见到当年刚册封新后的霍成君。
那个当年刁蛮可爱的小姐，变成了母仪天下的国母。再往后，她因家中犯事，被废后囚于上林苑，自此再未见到过她。
原本，萧望之会以为她将永远深藏在自己的心里，不会再翻起任何涟漪。
而现在，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见到那个人她，那个在心里最深处的人。
当年他将她送的赔礼全数退了回去，只收下了一封霍成君亲笔的书信。那封信，这么多年来，被翻来覆去地看，揉在一起，又展开压在砚台下。
若她今生就在上林苑里，安静休养，不问世事，他也不可能再去找机会见面。
可今日听到霍光之子还在世，而此事还是从皇帝口中得知。他料到，霍成君早已知道此事，且已深陷其中。
上林苑内昭台宫内，曼姬跪在霍成君身前。
曼姬环手于腹前，低头沉吟:“娘娘若要责罚，奴婢毫无怨言。”
“为何要罚你?”霍成君并不看她，只摸着手中的杯子，细细看着。
“此事我擅作主张，将通报的信件毁了。”曼姬缓缓抬头，“若奴婢说是为娘娘和太皇太后着想，想必娘娘也不会再信我了。”
“信你?”霍成君垂眼，“你是说，让我信那个放火要烧死相夫的人？”
曼姬面不改色：“此事，确实也是奴婢糊涂至极所为。”她磕头道:“我原本想以死谢罪，可实在是放心不下太皇太后。”
“承认得倒是也快。”霍成君转动着手里杯子，“我已然一个废后。而你那主子，也是个没有主见，再柔弱不过的人。你说，现在是我们罚你，还是，你要惩治于我们？”
“若是霍家，但凡还有一个男丁在宫里；或是在长安城里，两位娘娘还有人可以依靠，奴婢甘愿为二位娘娘沥胆披肝，死不足惜。可是.......如今你们身在宫里，裴少将又隔得天远地远，奴婢实在是不忍心二位娘娘走此险径。”曼姬仍然趴在地上说道。
“此事不用你担心。”霍成君道，“如今在宫里我们也只有你一人能传信。此事，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
“曼姬还是那句话，奴婢于心不忍。”
“砰“地一声，霍成君砸碎手里的杯子，怒斥：“你不帮忙，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着我们两个死吗？”
“娘娘！”曼姬跪着爬到霍成君的身前，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娘娘三思啊！此事，不仅是二位娘娘的性命，还有裴少将，相夫公主，乃至楚王府和裴府上下.......这牵连了太多人。”
霍成君推开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霍家上下几十条命，牵连不多吗？那你说说，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娘娘，奴婢是想.....“
此时，外面突然有人进来通报，在霍成君耳边私语几句。
霍成君突然脸色一变，挥手让曼姬退下。曼姬点头，捡了地上摔碎的杯子放在衣兜里，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霍成君左右踱步，最后坐回了塌椅，道：“来都来了，就传了吧。”
言罢，宫人退下去传话，只留霍成君呆呆地坐着，思绪万分。
她似乎变回了当年那个在霍府殿前的小女孩，眼看着父亲责罚那年少轻狂的书生。她想，若当年的自己能克制住脾气，不说那句负气的话，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会改变。
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让霍成君的眼里满含泪水。
她突然觉得自己异常无助。也猜到，今日萧望之前来，一定是会提及裴衡之事。
他是奉命来调查的吗？
霍成君正在胡思乱想，大门突然开启，萧望之踏进了房门。
霍成君惊地站起身，眨眼间，双眸的泪珠竟然掉了下来。
“娘娘金安。”萧望之进门，先是拜身，然后抬眼一看。
眼前站着的，就是他日思夜想多年的那个人。她瘦了，柔弱了，眼里再没了当年那个骄傲的光彩。也行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她变得很苍白，却一点没有变老。
还是那个美丽无双，艳绝后宫的霍成君。
“坐吧。”霍成君轻轻拭了泪痕，挥手示意他坐下：“我这里没什么宫人，茶也比不得宫里其他地方。”说着，她自走上前，为萧望之倒了一杯热茶：“委屈御史大人勉强用些了。”
萧望之连忙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说着抬手想去拿茶壶，却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而壶里的水一下倒在了他的手上。
霍成君连忙放下茶壶，取了手绢为他擦拭手上的水。
萧望之紧张得连忙站起来：“娘娘，使不得。”
霍成君一气之下，将手绢扔到他手上：“你自己擦吧。”
萧望之埋头，擦干了手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臣失礼。”
“说吧，来这里干什么？”霍成君坐回，正声问道。还未等萧望之说话，她又开口：“想必还是陛下派你过来吧？这次又做什么？贬回庶人，赶我出宫？还是.......要我自裁。”
“娘娘切勿妄断。”萧望之说道，“不是陛下让我来的。”
“哦?”霍成君微微一笑，“那御史大人你，违反宫规，擅闯废后寝宫，真不像是.......”
萧望之打断她：“我此次来，是有话冒昧想来问一句，顺便再给娘娘带个消息。”
“你先说，”霍成君言，“有什么消息？”
“乌孙王暴毙，国内大乱，陛下取消了和亲的婚约，派我去迎回公主。”萧望之没等霍成君反应过来，继续说道：
“还有，卫将军裴衡困于祁连山，恕我直言，恐怕将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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