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对着一碟去了芯的莲子发呆。
青瓷小碟里盛着莹白的莲心,你说过这东西得用竹镊子夹才不伤莲肉,果然每颗莲子都圆滚滚的,像被月光吻过的珍珠。
风从廊下溜进来,带着后院荷塘的清气,恍惚间竟和三年前那个雨天的味道重叠了——
就是你蹲在图书馆台阶上,给我剥石榴的那天。
那时候,我们刚把“喜欢”说出口满三个月。
古籍部的樟木书柜,总泛着陈墨香,你我并排坐在长案前,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替光绪年间的《吴郡志》拂去积了百年的尘。
阳光从雕花木窗斜切进来,在你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袖口卷到小臂,腕骨上那颗小痣像被岁月不慎滴落在玉上的墨点,藏在翻动书页的动作里,忽明忽暗。
你总说整理方志像在拆旧信,每一页都藏着前人没说尽的话。
我信这话,尤其信你说这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那影子随你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却比案头镇纸压着的笺纸,更让人挪不开眼。
我捧着一本光绪年间的《吴郡志》看得入迷,忽然听见你“呀”了一声,低头就见你指尖捏着一粒石榴籽,正往嘴里送。
你面前摆着个搪瓷碗,红玛瑙似的籽堆得冒尖,原来你趁我查资料的功夫,把整个石榴都剥好了。
“不是酸的,”你把碗往我这边推了推,指尖还沾着石榴汁,“就是突然想起《齐民要术》里说,石榴‘甜者如蜜,酸者如酢’。你上次说吃酸的会牙疼,我刚尝了尝,这颗甜度正好。”
我当时只顾着红着脸,往嘴里塞石榴,没敢问你怎么记得我随口提过的话,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你无数“细心”里最寻常的一笔。
就像你给我洗草莓,永远会用盐水泡十分钟,说是“《随园食单》里讲的,果蔬需‘去其本味之恶’”,然后挨个把蒂头拧掉,留下个圆圆的小坑,像给草莓戴了一顶隐形小帽子。
有次,我故意逗你,举着一颗带蒂的草莓晃:
“你看这个,像不像《东京梦华录》里说的‘簇盆’?”
你居然真的放下手里的活,认真端详了许久:
“有点像,但差了点灵动。”
说着你从厨房抽屉里,翻出一根牙签,戳在草莓蒂上:
“这样才是‘花糕簇蝶,彩胜攒燕’的意思。”
结果,那天我们没吃草莓,倒对着一盘子“微型花糕”笑了半宿。
后来,我们搬去带院的老房子,你在墙角辟了一块地种果蔬,说是“体验《诗经》里‘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滋味”。
那年,仲夏的傍晚,我蹲在葡萄架下翻《闲情偶寄》,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转头就见你指尖捏着半片菱角,正眯着眼看。
竹篮里已经躺了好些去了壳的菱角,粉白的果肉在夕照里泛着柔光。
“《齐民要术》里说菱角‘食之甘美’,”你朝我扬了扬手里的菱角,指缝里还沾着青绿色的汁液,“但这尖角太利,我刚试着在壳上划了一道月牙,这样掰起来就不硌手了。”
你说话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沾着一点金红的霞光,比竹篮里的菱角,还要温润几分。
我凑过去捏起一颗,果肉上还留着你指甲轻划的浅痕,像一枚小巧的印章。
“你连剖菱角都要讲究?”
我故意逗你,却见你从竹篮旁摸出个小陶罐,里面盛着细白的绵白糖。
“刚从老街买的,”你往我手心里倒了一点,“菱角性凉,配点糖才合《饮膳正要》里‘寒热相济’的理。”
那天的晚霞把天染成了杏子红,我们就坐在青石板上,你一颗一颗给我剖菱角,我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你指尖被菱角尖划了一道小口,血珠渗出来,你却只吮了吮,笑着说“这是土地爷给的彩头”。
我抢过竹篮要自己来,你却按住我的手,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衣传过来:
“你手嫩,被划了要疼好几天。”
最绝的是去年夏天吃荔枝。
我正抱着一本《荔枝谱》啃,你端着个白瓷盘过来,里面的荔枝个个圆滚滚的,顶端都被轻轻划了一道十字。
“你看蔡襄说‘荔枝生时,壳如红缯’,”你拿起一颗,用指甲沿着十字纹一掰,壳就像花瓣似的绽开,“这样剥,既不会弄破果肉,也省得你沾一手汁。”
我盯着那完美的裂口发呆,你忽然敲了敲我的额头:
“别想《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了,她是吃荔枝伤了脾胃,咱们吃的是‘水晶丸’,得配着淡盐水。”
说着递过来一杯温水,杯沿上还搁着一片柠檬——你知道我嫌白开水没味道。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处理水果的方式,藏着你对待世界的哲学。
你给芒果划网格,不是为了好看,是因为《农政全书》里说“芒果性热,分块而食不伤气”;
你把葡萄剪成小串洗,是记得我小时候吃整串葡萄被噎过,说“《饮膳正要》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东西得讲究个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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