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修复室的藤椅陷成个舒服的窝,我半蜷在里头,鼻尖绕着松烟墨,混着蜂蜜糨糊的暖香。
青花杯里的胖大海还在咕嘟冒泡,圆滚滚的,像昨天你被我怼到卡壳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
活脱脱一只被按了暂停键的“憨憨”,连耳根那点红都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憨气。
案头那碗桂花蜜水还温着,甜得能粘住苍蝇。
让我想起你耳根那抹红,比我上次口红试色翻车的“死亡芭比粉”淡点,又比宣纸上晕开的朱砂浓点,尴尬得恰到好处。
恍惚间竟和你当时那副表情对上了号:
想辩解又怕火上浇油,想闭嘴又觉得委屈,最后只能攥着手里的鬃毛刷,站在活字盘前当木桩子。
我现在想想,那场景可比胖大海冒泡有意思多了,至少胖大海不会在被盯着看时,偷偷把视线瞟向墙上的《书法正误对照表》,仿佛想从“之”字的十八种写法里,找个台阶下似的。
说起来那点别扭,现在想复盘,都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起因是你非要当“行走的比喻大师”——我蹲在清代《论语》字盘前数活字。
正为找不到民国女书活字emo,你举着一片从《海错图》上揭的金箔凑过来:
“你看这鎏金闪的,像不像你小时候偷抹那支‘枫叶红’?尤其边缘这飞金,跟你写《兰亭序》总拐歪的‘之’字似的,主打一个叛逆美学。”
我手里的竹起子“啪嗒”戳在绢本上,抬头时估计眼里能喷出火:
“你是不是偷偷看我在社交APP上吐槽?那是橘调!橘调懂吗?显白神器!还有我那‘之’字是个人风格,比你手里这堆发黄的破纸,有灵气多了!”
你手里的鬃毛刷“哐当”砸在字盘上,捡起来还嘴硬:
“我是说那笔锋有韧劲,跟你拧瓶盖时……”
“别理我!”我没等你说完就往外冲,帆布包上的青铜书签,甩得跟快板似的,故意把青石板踩得“咚咚”响,活像一只炸毛的柯基。
结果,冲过月亮门就傻了——放大镜落你那儿了,廊下紫藤架把光筛成马赛克,墙上的修复流程图字小得像蚂蚁。
我这四百度近视直接进入“莫奈模式”。心里空落落的,偏要嘴硬:谁先回头谁是狗!
背后的脚步声跟打节拍似的,不远不近缀着。
我气鼓鼓加快步调,听见你在后面喊:
“三阶!台阶!你上次在这儿崴过脚,别给医保添麻烦!”
我梗着脖子假装没听见,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以抛物线姿势扑向睡莲缸。
眼看就要闭眼给锦鲤表演“人类扑食”,后领突然被拎住了,带着你身上特有的墨香——
你总爱往包里塞些旧拓片,说老祖宗的字能定神,新熬的糨糊又要加一勺蜂蜜,弄得身上总飘着一股甜丝丝的麦香。
你拽我回来时手都在抖,指腹蹭过我被竹帘刮红的胳膊:
“祖宗,气消没?库房翻着半盒绿豆糕,你上次说比文徵明的字还润,再不吃要被修复室的猫偷了。”
我甩开你的手,蹲在石榴树下抠地砖缝:
“说了别理我!”
你居然真没走。
我用余光瞥到你在旁边坐下,从包里摸出我的放大镜,用麂皮慢悠悠擦,跟给镜头镀膜似的。
“行,”你往石阶上垫了一张宣纸,“那我就在这儿陪石榴树。你看树杈上那只麻雀,翘尾巴的样子,像不像你给《千里江山图》补色时,蘸多了石绿颜料的笔?
墙头那丛爬山虎更像,卷须勾着砖缝的弧度,活脱脱是你写篆书时总拐错的弯。
等麻雀叼走我刚撒的小米,爬山虎爬到灯笼杆顶上,你要是想理我了,就咳嗽一声。”
我忍不住偷瞄,那麻雀还真歪头瞅我,尾羽一翘一翘的,活像我那支总控不好量的狼毫;
爬山虎卷须尖泛着嫩红,真像我案头那支洇墨的兼毫。
你这比喻癖也是没救了……
上次,在琉璃厂看明代砚台,我说“太笨重”,你居然指着砚池里的云影:
“你看,装了整片天就不重了,跟你背包似的,塞满零食也喊累。”
你这人就是这样,永远能从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里,扯上我的影子。
就像上次在苏州园林,我对着“与谁同坐轩”的扇形窗叹气说格局小;
你却指着窗洞框住的那片月:
“你看,天地都装在这扇子里了。”
昨天,你就那么陪着我,在廊下的光斑里当“人形石狮子”。
我听见你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修复师们的笑谈,比库房里的除湿机还让人安心。
忽然有一片石榴花落我脖领里,我吓得“嗷”一声蹦起来。
你几乎是弹起来的:
“怎么了?扎着了?我看看!”
这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我抿着嘴没笑快憋出内伤。
你脸爆红到耳根,也没提刚才的拌嘴,只是从包里翻出一盒薄荷糖,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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