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无处不在。
几日后,断言奉旨前往西山尼庵,为一名目睹宫变却终身缄口的老尼超度。
山路崎岖,落叶覆径。
他推开禅房木门时,老尼已在蒲团上静坐多年,双目紧闭,形如枯槁。
可就在他踏入的瞬间,老尼睁眼微笑,声音沙哑如风刮纸:
“我知道你会来。”
话音未落,房梁落下一张黄纸,正是《沉默者名录》残页,其名赫然在列。
断言尚未开口,老尼自行盘坐,双手结印,平静道:“不必超度,我愿承罚。”
说罢,七窍缓缓渗血。
每一滴血落地,竟凝成一枚晶莹玉牌,其上浮现出一个“行”字,宛如命纹镌刻。
断言欲上前阻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定住身形,动弹不得。
耳边响起一道清冷女声,既遥远又贴近灵魂:
“她不说,是因为怕;你说,是因为怯。你们都不干净。”
声音散去,老尼身躯化为灰烬,唯余七枚玉牌静静排列于地,组成一个古老的判魂阵图。
断言跪坐在地,袈裟染血,终于明白——这不是审判,是清算。
是整个王朝积压百年的沉默,在今日,由一人之律,尽数反噬。
同一时刻,清明司小吏将线清残识所言“无人再敢装睡”密报萧玄策。
萧玄策震怒,亲赴清明司欲掘地寻踪。
可就在他踏入大殿的瞬间,脚底石板轰然裂开,浮现出线清碎裂前的最后一幕——
她以双臂命纹补阵,血肉融入律网,口中高呼:“这次我没逃!”
画面戛然而止。
石缝中,一根细藤悄然钻出,缠上他靴尖,轻柔如问候。
萧玄策猛地后退,面色铁青,下令:“将整座清明司封禁,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斩!”
当夜,禁地外墙浮现无数抓痕般的刻字,歪斜却清晰:
你封得住庙,封不住宅。
风起于檐角,卷走一片枯叶。
太和殿前,三十六名道士已悄然集结,身披素袍,手持雷符。
地脉深处,一颗晶种静静悬浮,通体透明,内部流转着千万条律文,如同星河旋转。
它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它是律网的根,也是秩序的源。
而此刻,一道雷霆即将劈落。子时三刻,雷未落,天先裂。
太和殿前,三十六名道士呈北斗阵列,雷符高举,口中诵咒如潮。
乌云自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压至宫阙顶端,仿佛苍穹垂幕,将整座皇城纳入审判之域。
萧玄策立于丹陛之上,龙袍猎猎,眸光如刀——这一击,他等了太久。
“五雷轰顶,破妄诛邪!”
一声令下,三十六道雷符同时燃起,化作金蛇狂舞,直贯长空。
一道粗如殿柱的雷霆撕开云海,挟毁天灭地之势,劈向地脉深处那颗静静悬浮的晶种。
可就在雷霆触及皇宫结界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道本应直入地心的电光,竟在空中猛然转折,如被无形之手牵引,尽数注入乾清宫井口!
轰然巨响中,井水翻滚沸腾,白雾冲天而起,凝成一片幽冥帷帐。
雾中浮现出千百张面孔——有宫女含泪闭目,有太监跪地求饶,有妃嫔披发执镜,更有早已埋骨荒野的旧臣,双目怒睁,唇齿开合。
他们齐声诵读。
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字字如钉,凿进每一个人的耳骨:
“永昌七年,淑妃诞女,帝喜,赐金锁。当夜女婴暴毙,验尸官报‘胎疾’,实为贵妃遣人换药……”
“承安三年,边关捷报至,将军李崇武献俘十二,翌日全家流放。其罪:知情不言,见遗诏焚于东阁……”
“大胤开国以来,沉默者三百七十二人,掩罪一百零八桩,欺君、弑亲、毒母、卖国,皆以‘宫规’压之,永不载史……”
每念一宗,地面便震一次;每揭一案,便有一名道士七窍流血,跪地嘶吼:“我们……也曾闭嘴!我们不敢说!但我们听见了!”
萧玄策站在雨中,不动如石。
他看见那些道士一边吐血,一边用颤抖的手,在泥水中写下自己的名字与罪状。
有人哭喊着撕扯头发,有人磕头至额骨碎裂,还有人突然癫笑,指着天空大叫:“现在轮到你们了!”
不是鬼神作祟。
是这百年来所有被压下的真相,借律网之形,反噬人间。
他的五雷法,非但未能摧毁晶种,反而成了点燃怨魂记忆的引信。
天地规则已不再听命于帝王意志,而是以人心为薪,以沉默为火,烧出了这片无法扑灭的清明。
雨越下越大。
他缓缓转身,走回偏殿,衣袍滴水,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湿痕,像一条未写完的判词。
殿内烛火摇曳,他抽出短刃,一刀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黄纸上,笔走龙蛇,写下密令:“集结旧部,彻查遗诏真相,不惜代价。”
墨未干,血迹忽动。
如同有了生命,缓缓流动、重组,最终凝成一行冰冷文字:
“你以为藏起来的,才是秘密?她早就在你心里种了眼睛。”
萧玄策瞳孔骤缩。
下一瞬,左手猛地抽动!
短刃脱手,却被那只不受控的手一把攥住,缓缓抬向咽喉——
“住手!”他低吼,右手死死扣住左腕,肌肉绷紧如铁,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雨水滑落。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撕扯,像是灵魂被剖开,一半属于帝王,一半已被律网侵蚀。
时间仿佛停滞。
良久,那只手终于停在颈侧,刀尖刺破皮肤,一滴血珠缓缓坠落,在地上砸出轻响,洇开成半个“行”字——与断言所见的老尼留下的玉牌同源,同根,同判。
窗外无声。
井底藤蔓悄然探出水面,通体漆黑如墨,枝条微颤,花瓣缓缓张开,露出内里晶莹如玉的蕊心,仿佛一只睁开的眼睛,静静映照着这夜的一切沉默。
而殿中,萧玄策喘息未定,望着地上那半个字,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却又带着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
他松开右手,任由那柄染血的刀静静悬于喉前。
风穿窗而入,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里,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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