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乾清宫内无风自寒。
烛火不摇,却忽明忽暗,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呼吸间吞吐。
萧玄策端坐龙椅之前,面前案上只有一册薄纸——《陈罪簿》。
它非绢非帛,似由阴雾凝成,表面浮光流动,宛如活水映月。
每到此刻,纸面便自行浮现字迹,墨色幽深如血,一笔一划皆从虚空中析出,像是万民心底最深处不敢言说的秘密,在律网之下无所遁形。
他不动声色,双眸微泛银光,胸膛中央那道竖瞳状的律痕缓缓旋转,与地脉共鸣。
这不是他在审案,而是律法借他的手落笔定罪。
今夜,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七品县令周文远,未发之贪,隐于东都仓廪。
三年敛财八万两,粮账伪作十三册,民饥不赈,反以赈灾米易私盐牟利。
其心知事将败露,已遣人焚毁账本于后园井中,火未尽,灰尚存。】
字迹浮现不过瞬息,便如烙印般刻入萧玄策眼底。
他凝视良久,指尖轻抚朱笔,未语,只在那名字之后,落下一个“查”字。
笔锋收处,天地无声。
次日清晨,东都府衙外鼓声震天。
一名差役押着仓吏王通跪于堂前,身后抬来一口黑瓮,瓮中残灰未烬,竟真夹杂半片焦黄纸角,上书“正和三年春赋收支”字样。
府尹惊骇翻查旧档,发现仓廪账目果然漏洞百出,顺藤摸瓜直指县令周文远。
而此人昨夜尚在宴客吹嘘“根基稳固”,未及反应,已被锁拿下狱。
消息传至京中,百官哗然。
“尚未事发,帝王如何得知?”
“莫非有密探遍布天下?”
“可……连那焚毁的账本残灰都说了出来!这岂是人力所能察?”
朝会上,群臣低首垂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帝王不再裁决是非,他只是律法出口。
真正执笔的,是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渗入钻石骨血的审判之网。
乾清宫依旧无灯。
但人人都觉,那殿中坐着的已非血肉之躯,而是规则本身。
与此同时,江南水乡烟雨朦胧。
断言立于一座无名石桥之上,袈裟破旧,赤足沾泥。
他未设香案,不燃冥钱,仅在桥心摆了一盏空陶灯。
灯无芯,火不生,却自子时起,河面骤起浓雾,水波无声翻涌,如冥途开启。
十余具浮尸自上游缓缓漂来,停于桥下,齐齐仰面,口唇开合。
“我七岁嫁作童养媳,十六那年被夫家沉塘,说是‘克夫’……我死前喊了三天,没人来救。”
“我家五亩田被豪强夺去,我去告状,县太爷说我‘刁民扰政’,押入大牢三日,放出来时田契已烧,老牛也被宰了……我跳河那天,河水是热的,因为哭得太久。”
“我不是死者……我是邻人。当年他们逼她跳井,我就站在墙外,听见了,可我说了句‘莫管闲事’,转身走了……如今我的魂被钉在这石桩上,日日夜夜听她们哭诉,不得轮回。”
声音交错,凄厉如刀,撕开百年沉默。
堤岸百姓早已跪倒一片,有人掩面痛哭,有人颤抖叩首。
孩童吓得躲进母亲怀中,老人喃喃念佛,却发现经文出口竟化为无声。
断言立于桥心,目光如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哀嚎:“她不要你们哭,要你们记。”
话音落,浮尸尽数沉入水中,不留涟漪。
唯见河面漂起数十枚玉牌,皆雕“行”字,青白相间,随波荡开,顺流而去,不知将至何村何户。
那一夜,江南七县百姓梦中皆闻笔落沙声,醒来枕畔多出一枚湿冷玉牌,握在手中,竟觉灼烫如烙印。
而在京城深处,清明寺地底裂缝之中,异象愈演愈烈。
每逢朔望之夜,地脉震动,皇宫砖石缝隙中渗出淡金色丝线,细若蛛网,却坚韧无比,悄然交织成幕,覆盖宫墙、梁柱、乃至御道青砖。
一名小吏不慎伸手触碰,瞬间双目失神,口中开始复述一段尘封旧案:“……嘉元十二年冬,北境军报被截,主帅误判敌情,致三营将士覆没。主谋者乃兵部侍郎李崇安,因私怨篡改军驿文书,事后以‘天灾’结案……”
他一字不差,语速平稳,直至力竭昏厥。
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觉心头似压巨石,喘不过气。
钦天监连夜观星,震惊上报:紫微垣偏移三分,帝星光辉微黯,另有微光自地底升起,不在九霄,却稳踞中枢,似有另一“帝位”正在成形。
人间无诏,天象已变。
律法不再高悬于庙堂,它已扎根于大地血脉,行走于人心幽暗之处。
而乾清宫中,萧玄策终于起身。
他走至御案前,伸手抚过《陈罪簿》,指尖掠过那些自动浮现的罪状,眼神平静如渊。
片刻后,他提笔写下一道新令,交由内侍送往刑部:
“自即日起,凡《陈罪簿》所录之罪,无论已发未发、死者生者,皆当追诉到底。刑部须设专档,誊录副本,名为——《沉默者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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