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那两个口型的刹那，沈老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继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刻骨铭心的思念狂涌而上！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握着枣木拐杖的手更是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村口的晨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然而，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仅仅持续了数息。沈老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巨浪已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强行压下，只剩下血丝密布的疲惫和坚冰般的冷硬。
他死死地盯着惊鲵那张惨白的面具，仿佛要将其看穿。最终，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老夫说了，这里没有什么夜枭！只有夜壶！送客——！”
“客”字刚落，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
“唰！唰！唰！”
原本还寂静的村落，此刻瞬间从低矮的土坯房后、柴垛旁、甚至是地窖口，无声无息地闪出十几道身影！有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也有身形佝偻、看似老迈却步伐沉稳的老妪，他们手中无一例外都握着武器，有闪烁着寒光的短刀，还有淬毒的弩箭。
除此之外，还有几具形貌狰狞、关节处镶嵌着青铜齿轮、眼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机关兽亦是不知从何处走出！
这些机关兽造型各异，或如矫健的猎豹，或如盘踞的毒蝎，金属爪牙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杀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齿轮摩擦般的“咔咔”声。
十几双饱经风霜却燃烧着战意的眼睛，连同那些机关兽冰冷的“视线”，齐刷刷地锁定了村口孤身一人的惊鲵！一股无形的、混合着铁血煞气和惊人杀机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将惊鲵牢牢笼罩！
惊鲵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众人与机关兽阵列，最后，她的视线越过沈老，再次投向苏玉衡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停留了数息。
面具之下，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最终，她收回目光，依旧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对着沈老说道，“既如此，那便打扰了。后会无期！”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毫无征兆地由浓转淡，在一阵微不可察的微风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几片被无形气劲拂动的草叶，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沈老紧绷的身体直到惊鲵彻底消失，这才缓缓松弛下来，但握着拐杖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他环视了一圈无声肃立的村中老者和那些沉默的机关兽，眼神复杂地挥了挥手。
众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隐没于村落各处，只留下沈老一人，望着惊鲵消失的地方，重重地、疲惫地叹了口气，“唉。”
当沈老回到自己那座不起眼的土坯房后，他径直走向最里间。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一股草药的苦涩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无声无息地交缠着。简陋的土炕上，静静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身影。
正是夜枭！
他脸上的惨白面具已被取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年轻面容。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凌厉与隐忍。
他受伤的左臂被仔细地清洗包扎过，缠绕着干净的布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赤裸的胸膛心口位置——一枚通体温润、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痕的圆形玉佩，正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此刻，这枚阳佩正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着。玉佩表面那些狰狞的裂痕，在光晕的流转下，似乎正以极其缓慢、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一点点抚平、弥合。
丝丝缕缕精纯的力量，透过玉佩，源源不断地渗入夜枭的身体，在滋养着他重伤的脏腑和经脉的同时，还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内伤。
沈老搬过一个粗糙的木椅，坐在炕沿。昏黄的油灯光芒跳跃着，将他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他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夜枭心口那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阳佩，眼神渐渐迷离，仿佛透过这枚玉佩，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了另一张温婉含笑、与苏玉衡有着七分相似的美丽脸庞。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瞬间，便将他淹没。
“……当时我就不同意！死也不同意！”沈老布满老茧的双手猛地压紧了膝盖，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愤怒和惆怅，像是在对着昏迷的夜枭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姐啊…小姐…你那么聪慧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苏士诚那个混账小子！他有什么好？啊？除了一身蛮力和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他懂什么？他护得住谁？！”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在眼眶中疯狂打转，“你跟我说，他不一样，他答应过你，会用命护你周全，也会护住你们想护的一切…还非他不嫁！好一个非他不嫁！可结果呢？结果呢！”
说到这，沈老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发出沉闷的声响，“可是现在你看，他护住了什么？！他护住你了吗？！他护住…护住你们的孩子了吗？！他什么都没护住！什么都没护住啊！”
他指着炕上昏迷的夜枭，言语中满是悲愤，“他自己当个王爷，在京城里享清福，倒让小姐你留下的骨血，让玉衡那丫头，来替他、替你们趟这趟浑水！来受这国师府的明枪暗箭！来承受这该死的双佩宿命！这算什么父亲？！这算什么狗屁侯爷！”
愤怒的咆哮在土屋内回荡，震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沈老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将那翻腾的怒气压下。
他颓然地靠回椅背，目光重新落回夜枭苍白而安静的脸上，那眼神瞬间又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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