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藤原的脚步在舷梯中段略作停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码头上熙攘的人流。就在他目光掠过某一堆垒得高高的货箱阴影区域时——陈默敏锐地察觉到——那人身后的阴阳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高领遮挡的嘴唇似乎无声地翕动了一个音节!
而藤原手中那根菊花手杖顶端铜镜的镜面,极其短暂地、如同水波轻动般,掠过一丝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怪异的暗哑反光!那光芒不像自然反射的阳光,倒像镜面本身内部有粘稠之物在搅动!
一股极其阴寒、带着粘稠湿土和死亡气息的恶风,猛地从阴阳师羽织无风自动的下摆处涌出!如同无形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扑向火箱阴影深处!
阴影里,立刻响起极其短促轻微、仿佛被强行捂住的、带着极端惊恐的吸气声!紧接着,货箱深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吱吱”鼠啮般的急促声响,随即彻底没了动静。
藤原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迈步走下舷梯。仿佛只是掸去了袖口的一粒微尘。
陈默的脊背瞬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额角渗出极其细微的冷汗,又被蒸发凉意带走。那不是杀气,是来自另一个层面的恶意碾压!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陈先生”应有的、被小小惊吓又强作镇定的微表情,目光甚至好奇地追随着藤原一行人走向那两扇早已被水手恭敬拉开、通往邮轮深处铺着厚地毯的通道的漆黑雕花门洞。
侍者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歉意和催促:“……抱歉陈先生,藤原先生登船,下层重机区马上会全面封锁检查。您的树化玉恐怕……”
“哎呀!搞错时间搞错时间!麻烦!麻烦咯!”陈默脸上堆出懊恼又庆幸的表情,连连摆手,雪茄的烟雾被他喷得乱飞。他后退一步,似乎无意地撞到了旁边一个歪斜的木箱,箱子上的灰尘被他雪白的袖子蹭脏了一块。“那我等下趟船咯!下次一定准点!多谢!多谢!”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用眼角余光最后确认了一下邮轮底层几处可能透入光线的侧舷窗位置,又瞥了眼远处阴影货堆深处那片死寂,心中寒意更盛。那里,刚才一定藏了人!某个和他一样企图提前摸点的人,此刻怕是成了冰凉的……
不再纠缠,他夹着公文包,转身挤入身后喧闹的人流,皮鞋踏在泥泞路面上,快速而平稳。
走出几十步,混在一群等活计的苦力边缘,陈默才摸出那个没抽几口的雪茄,看似随手要扔。就在脱手的瞬间,指尖极其隐秘地用了一股柔劲。那半截雪茄划出一道不起眼的弧线,噗嗤一声,精准地落入了旁边一个半满污水、浮着油花和菜叶的竹簸箩里,激起一圈浑浊的涟漪,迅速沉了下去。
他佝偻了一下肩背,仿佛被码头的喧嚣吵得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手指从鬓角处极其自然地滑落,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拂过金丝眼镜的横梁镜腿。指尖在那冰凉微滑的金属末端极其轻微地一捻,上面附着的一层薄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油脂被刮了下来。
这油脂是藤原一行人走过他附近时,空气里残留的、一种极其特殊的混合气味——一种昂贵的古龙水、顶级狐呢、木雕清漆之下……隐藏得更深的东西的味道。清冷、黏腻,像是古井底部渗出的、带着深寒水汽的苔藓气味,还混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如同烧焦的骨粉般干燥的异香。
这是那阴阳师身上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借着转身调整方向的瞬间,金丝眼镜后面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最后一次扫过整个邮轮船体,尤其是刚才察觉光线能透进底舱的几处厚实舷窗——其中一处恰好位于船身大轴上方不远处。舱口密封,但厚厚的防水舷窗玻璃内,贴着一圈用来遮挡搬运时油污灰尘的、极厚的深色绒布帘。帘子似乎没拉严实,露出了寸许缝隙。
就在目光穿过那片狭小缝隙、投向漆黑一片的重机舱底舱的刹那!一片混沌黑暗中!
一抹极其极其微弱、却又妖异无比的……暗红光点!
如同来自黄泉的萤火!
极其短暂地……
**在厚重的绒布帘缝隙深处、那绝对的黑暗里……**
**毫无征兆地……一闪!即逝!**
陈默的眼瞳猛地收缩!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那光点的色泽……
像极了符片上挣扎欲出的血丝!
更像是……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怀表指针“咔哒”走向明晚开闸时刻的声响,如同死神的秒读。
“借过!借过啊!”一个扛着大包的黑瘦苦力从他身边挤过,粗鲁地撞了他肩膀一下,打断了他最后一瞥。
陈默身体被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脸上适时露出商贾特有的愠怒,低声咒骂了一句无人听懂的地道南洋俚语,随即又摇摇头,仿佛息事宁人般拍了拍昂贵西服上并不存在的污渍,低着头,快步挤出了码头嘈杂的人群,混入了法租界方向初醒的人潮与车流之中。
背后,
“黑玫瑰”号巨大的黑色船体如同伏卧水上的巨兽,
那寸许绒帘缝隙无声地合拢,
将船舱深处的黑暗与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暗红,
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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