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学几乎每天都会花时间在工棚里,一块块地看那些木料。他摸过纹理如水的椴木,掂量过沉重如铁的枣木,闻过香气清冽的柏木,感受过质地如绒的梧桐木。每一块都有它的性格,但还没有一块,让他产生那种“非它不可”的冲动。
他开始理解秦建国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好的材料不是被动的客体,等待被塑造成什么;它有它的历史、它的特质、它的“倾向”。匠人的工作,是倾听这种倾向,然后用自己的技艺,帮助它实现它最可能成为的样子。这是一种合作,而非征服。
一天下午,宋志学在整理工棚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时,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木料,颜色深黑,表面粗糙,像是被火烧过又经水浸。他拿起一块,很轻,但质地紧密。表面有焦痕,但焦痕之下,木质的纹理依然清晰,且因为炭化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层次丰富的黑色。
“这是雷击木。”秦建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雷击木?”
“嗯。早些年,我从一个老护林员那里收的。是长白山里的老柞树,被雷劈中,树死了,但树干一部分没烧透,在雨雪里又泡了多年。木质里进了炭,但又没完全炭化,成了这么个样子。”秦建国拿起一块,对着光,“你看,黑里头透着红,红里头又透着金。每一块的纹理都不一样,因为雷击的路径、火烧的程度、水浸的时间,都不同。”
宋志学仔细看,果然。在光线下,那深黑的木质里,隐隐有暗红色的丝缕,偶尔还能看到极细微的金色反光,像是凝固的火焰,又像是沉淀的星光。最奇妙的是,这些木料虽然经过雷劈火烧水浸,却并不让人觉得“死气”,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沉静的力量感。
“我收来后,一直没想好能做什么。”秦建国说,“它们太特别了,寻常的用法配不上它们的故事。但又不能硬来,一硬来,可能就毁了。”
宋志学抚摸着手中那块雷击木。表面粗糙,但内里似乎温润。他闭上眼睛,想象这棵树曾经的样子:在长白山的密林里,生长了百年,历经风霜。然后某个暴风雨夜,雷电击中它,火焰吞噬它,雨水浇灭它,冰雪覆盖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它的一部分以这种形式留存下来,所有的创伤都成了它纹理的一部分,所有的毁灭都转化成了新的质地。
“它好像在说……”宋志学喃喃道,“它经历过最暴烈的东西,但现在,它很静。”
秦建国看了他一眼:“你想用它?”
宋志学睁开眼,犹豫了。这料子太特别,太有分量,他不敢轻易说“想”。但心底确实有个声音在说:就是它。
“我不知道它能成为什么。”他老实说,“但我……想试试和它对话。”
秦建国点点头,把麻袋整个提起来:“那这几块都归你了。慢慢看,慢慢想。不急着下刀。先和它们处一处,处到你觉得听懂了它们想说什么,再动手。”
抱着那袋雷击木回到自己常待的角落,宋志学一块块地摆出来,一共五块,每一块的形状、大小、纹理都不同。他打来一盆清水,用软布轻轻擦拭表面的灰尘。随着灰尘褪去,木料的本色逐渐显现——那是一种无法用单一词汇描述的黑色,深邃、丰富、有层次。在光线下转动,不同的角度会泛出不同的微光:暗红、深褐、紫金、甚至隐约的幽蓝。
他决定不急于设计。而是每天花时间,只是看着它们,摸着它们,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和它们“待在一起”。他把它们放在工作台的不同位置,观察不同光线下的变化;他用手掌长时间贴着一块料,感受它的温度如何与自己的体温慢慢趋同;他对着它们素描,不是画具体形状,而是画那种感觉——那种“劫后余生”的沉静感。
这个过程很慢,慢到几乎看不见进展。有时他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但想起秦建国说的“养料子”,又沉下心来。渐渐地,他开始能分辨每一块料的“性格”:最大的一块沉稳如山,纹理粗犷;最小的一块玲珑如骨,质地致密;有一块表面焦痕重,但内里温润如玉;有一块颜色最深,几乎纯黑,但对着强光能看到内部有极细密的、蛛网般的金色纹理。
他开始做一些极其简单的试验:用最细的砂纸轻轻打磨边角,观察不同打磨程度下纹理的变化;用刻刀在不起眼处试刻极浅的线条,感受木质的硬度和韧性;甚至尝试将两块料的断面轻轻对碰,听它们发出的声音——不是秦建国说的那种榫卯契合的“整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喑哑的共鸣,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回响。
半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决定要做什么。但他感到自己和这些雷击木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它们不再是陌生的“材料”,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伴”,带着各自的故事,沉默地与他共处一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m.zjsw.org)重生秦建国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