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宋志学睡不着,独自来到工棚。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一切都蒙上清辉。他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五块雷击木在月光下的轮廓。它们黑得仿佛能吸收光线,但在月华的映照下,那些细微的纹理和光泽又隐隐浮现,像是沉睡的记忆在梦中闪烁。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后山也有过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树。孩子们都害怕那焦黑的树干,觉得不祥。但外婆说,雷击木是“通了天”的,有灵性,能辟邪。村里有人家小孩夜啼,会去求一小片雷击木,挂在床头。那时候他不理解,现在看着眼前这些木料,他似乎懂了:那不仅仅是迷信,更是一种对“经历过大劫难却依然存留”的生命力的敬畏。这种生命力不是张扬的,而是内敛的、沉静的,就像这些木料,所有的创伤都内化为质地,所有的故事都沉淀为颜色。
一个念头,像月光下的影子,悄然浮现。
不是要做成什么“器物”,不是要展示什么“技艺”。
也许,可以只是“呈现”。
呈现这种“劫后余生”的状态本身。
呈现创伤如何成为质地,毁灭如何转化为存在,暴烈如何沉淀为沉静。
不需要过多的雕琢,不需要复杂的结构。只是让这些木料本身说话,让它们的形状、纹理、颜色、质感,成为语言。匠人的工作,只是帮它们“显形”——去掉多余的部分,让内里最核心的特质清晰呈现。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轻轻拿起那块最大的雷击木,它形状不规则,一面是相对平整的断面,另一面则是扭曲的、布满焦痕和裂纹的表面。在月光下,他忽然看出,那扭曲的表面,竟隐隐像一幅山水——不是秀丽的江南山水,而是险峻的、经历过地动山摇的北方山川。裂纹如峡谷,焦痕如峭壁,起伏的纹理如山脉的走向。
他不敢惊动这个意象。只是静静地看,让它在月光下,在自己心里,慢慢清晰。
直到东方泛白,他才轻轻放下木料,离开工棚。心里那个念头,已经生根。
第二天,宋志学找到秦建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做具体的器物,而是做一组“状态呈现”——以雷击木为材料,通过极简的、顺应材料本身特质的处理,呈现“创伤与转化”、“毁灭与留存”、“暴烈与沉静”这些状态本身。可能是一组五个部分,对应五块木料,每一部分都是独立的,但又相互呼应,共同构成一个整体叙事。
秦建国听完,长时间沉默。最后,他问:“你想清楚了吗?这样做,可能最后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像’传统意义上的工艺品,甚至可能不那么‘美’。”
“我想清楚了。”宋志学说,“我觉得,这些木料的价值,不在于被做成什么‘有用’的东西,而在于它们本身就是一种‘见证’。我想做的,只是让这种见证更清晰。美不美……也许,经历过那些还能如此沉静地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
秦建国点了点头:“那就去做。但记住,越是简单的想法,执行起来越难。因为没有任何复杂的结构或装饰可以遮掩瑕疵。每一刀下去,都要对得起木料本身的故事。”
宋志学郑重地应下。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天起,宋志学开始了与雷击木的深度对话。他不再急着动手,而是花了更多时间观察、素描、做小比例模型。他尝试用黏土模拟木料的形状,感受如何在三维空间中呈现那种“状态”。他甚至去图书馆查阅关于雷击木的科学资料和民间传说,了解它的物理特性和文化意涵。
与此同时,小院的其他成员,也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那件尚未成形的新作品。
李强开始研究传统木作中处理特殊材料的技法,尤其是如何在不破坏炭化层的前提下进行打磨和修形。他发现,雷击木表面的炭化层虽然脆弱,但如果处理得当,可以成为独特的质感语言。他试验了几种不同的打磨工具和顺序,记录下每一种的效果。
沈念秋从美学的角度,帮宋志学梳理意象。她找来了中国古代山水画中表现“奇崛”、“苍茫”风格的作品,也找了一些现代艺术中处理“创伤”、“记忆”主题的装置作品。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拓展视觉和思维的边界。
王娟则在思考文字层面的表达。她开始记录宋志学的创作过程,也记录大家对这件作品的讨论和感受。她意识到,这件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最终呈现的物件,也在于这个寻找、对话、呈现的过程本身。这个过程,恰恰是“北地匠心”最生动的注解。
李刚虽然不太懂那些深奥的讨论,但他以最直接的方式参与——他负责照料工棚的环境,确保宋志学工作时不受打扰;他也帮忙做一些体力活,比如搬动木料、清理碎屑。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开始学会“看”木头,虽然还说不清道不明,但那种对材料的敏感,在慢慢生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m.zjsw.org)重生秦建国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