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工商银行门口那场如同炼狱般的疯狂,最终凝结在阿宝、陶陶、小闲三人贴身口袋里的九张薄纸片上。它们带着油墨的余温,也带着银行大厅里汗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更承载着三人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换来的、微茫却炽热的希望。爷叔那句“牌拿好了?握紧点!”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阿宝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是焦灼的等待,是命运在看不见的赌盘上旋转的煎熬。阿宝三人回到了咸亨路那间破败的小阁楼。那九张认购证被阿宝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了阁楼最隐秘、最干燥的角落——一块松动的地板砖下面。阁楼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弄堂里传来邮递员自行车的铃声,或是远处隐约的广播喇叭声,都让三人的心猛地揪紧。
陶陶变得异常暴躁,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不停地在小得可怜的空间里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又或者对着墙壁狠狠砸上几拳。
小闲则更加沉默,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失而复得、但已蒙上更深阴影的老欧米茄表盘,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阿宝强迫自己冷静,他一遍遍回忆爷叔在和平饭店爵士酒吧里说过的话,特别是那句“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这九个字像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隐隐感觉到,爷叔不会就此消失。那张纸条,那个在银行门口石柱阴影下的身影,都预示着这位神秘的“老法师”在观察,在等待。
果然,在认购证摇号前三天,一个穿着干净但朴素、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找到了咸亨路烟纸店,指名要找阿宝。他什么也没多说,只递过来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地址和时间:“福州路证券营业部后巷,周三下午三点。谢。”
阿宝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认得这个“谢”字!和当初在和平饭店收到的纸条落款一模一样!是爷叔!
周三下午,福州路证券营业部后巷。这里远比银行门口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着另一种紧张。巷子深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车窗摇下,露出爷叔那张清癯平静的脸。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灰色薄呢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
“上车。”爷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阿宝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干净整洁得与咸亨路的阁楼判若云泥。
爷叔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九张认购证,尾号089到097,连号。”他精准地报出了阿宝手中认购证的号码范围,仿佛那几张纸就摊在他眼前。“摇号在即,侬打算怎么处理?”
阿宝喉咙发干,他没想到爷叔连这个都一清二楚。“我……我想等摇号结果出来……”他实话实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等?”爷叔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等到摇号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侬以为这认购证的价值,只在摇号中签那一刻?”
阿宝愣住了。
“认购证本身,就是筹码!”爷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现在外面黑市上,一张未摇号的认购证,价格已经炒到两百块!而且还在涨!侬手里九张连号,就是一千八百块!甚至更多!”
一千八百块?!阿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们当初买这九张证,算上粮票贱卖,总共才花了九十一块三角!短短几天,翻了将近二十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但是万一摇中了,不是更值钱吗?”阿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同时撕扯着他。
“万一?”爷叔的目光透过镜片,像手术刀般剖析着阿宝,“侬晓得摇号中签率是多少?十比一?二十比一?甚至更低!侬九张证,运气好中个两三张,运气不好一张不中!就算中了,新股上市能涨多少?什么时候能涨?侬等得起吗?侬那个破阁楼,还能撑几天?”
爷叔的话字字诛心,戳破了阿宝心中那点侥幸的幻想。是啊,他们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全靠小闲偶尔接点抄写零工和陶陶去码头扛大包换点糊口钱。阁楼租金都欠着了。等?他们等不起!
“那……爷叔的意思是……现在就卖?”阿宝的声音带着颤抖。
“卖,但不是现在这个价。”爷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黑市鱼龙混杂,价格混乱。侬自己去卖,要么被坑,要么被抢。侬需要个‘跑道’(渠道),一个能出得起价,也吃得下货的‘跑道’。”
“跑道?”阿宝茫然。
“明天下午两点,还是这里。”爷叔没有解释,直接下达指令,“带齐侬的认购证和身份证。有人会来找侬。记住,一口价,三百块一张。少一分都不卖。对方要是压价,侬掉头就走。”
三百块一张!九张就是两千七百块!阿宝感觉一阵眩晕。这数字远远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
“记住我的话了吗?”爷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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