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
拈星阁后院的练舞房内,阿玖扶着把杆,慢慢松开手。他的左脚脚尖点地,右脚向后抬起,腰肢缓缓下弯——这是霓裳舞的第一个起势,名为“凤回首”。
镜中的身影清瘦如竹,月白的练功服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窗外雨声潺潺,室内只听得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一、二、三……”
他在心里默数,右腿缓缓抬高,与身体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个动作对腿部的柔韧度要求极高,需得腰腹用力,将整条腿稳稳控在空中。
左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阿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他连忙抓住把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痛来得又急又凶,像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疼得他眼前发黑。
这是旧伤。
乐坊那些年,为了练成霓裳,他的膝盖不知跪过多少次硬木地板,半月板早就磨损得厉害。大夫曾警告过他,这腿不能再跳高难度的舞,否则……
否则怎样?
阿玖咬着唇,慢慢直起身。镜中的人影依旧挺直,唯有紧蹙的眉头泄露了痛苦。他松开把杆,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出起势。
这一次,他跳了起来。
旋转,跳跃,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可每一个动作都在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汗水浸透了练功服,黏在身上,勾勒出蝴蝶骨清晰的轮廓。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胸口开始发闷,像压着一块巨石。
“公子!”
素弦端着药汤冲进来时,阿玖正伏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他的脸色已由苍白转为青紫,手指死死抠着地板,指节泛白。
“药……药……”素弦慌忙去翻他的荷包。
阿玖摆摆手,示意不用。他慢慢坐起身,靠着把杆,大口大口喘气。好一会儿,那阵窒息感才稍稍退去,可胸口依旧闷痛,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公子,求您了,别练了。”素弦跪在他面前,眼泪簌簌往下掉,“太医说了,您这身子不能再跳这么难的舞。咱们换一个简单的,好不好?哪怕只是抚琴呢?”
阿玖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雨光,亮得惊人:“素弦,你知道霓裳为什么失传吗?”
素弦摇头。
“因为它难。”阿玖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左膝,“不仅难在动作,更难在……跳它的人,要把命押上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乐坊里那些舞师,要么跳不了这么高的难度,要么跳一次就得养半年。只有我……只有我能连着跳,所以坊主逼我跳,贵客点名要我跳。”
素弦的眼泪掉得更凶:“所以您更要爱惜自己啊!如今您已经不在乐坊了,殿下疼您,您何必……”
“正因为殿下疼我,我才更要跳。”阿玖打断她,眼中闪过决绝的光,“素弦,这是我最后一次跳霓裳了。”
素弦愣住。
“这支舞,这个丹枫城只有我能跳。”阿玖扶着把杆慢慢站起身,望向镜中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殿下带回来的,不是个只会弹琴的病秧子。我要让他们知道,阿玖……配站在殿下身边。”
他说着,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不重,却牵动了肋骨,疼得他弓起身,额角冷汗涔涔。
素弦哭着去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药汤给我。”阿玖伸出手,“我泡一泡,晚上再练。”
“公子!”
“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素弦看着他执拗的眼神,最终妥协,将药汤盆端到他面前。
阿玖将双手浸入温热的药汤中。褐色的药汁包裹着红肿的手腕,带来一阵刺痛,却也缓解了关节的僵硬。他闭上眼,感受着药力一丝丝渗入皮肤,渗入那些劳损过度的筋络。
窗外雨声未歇。
镜中的倒影,苍白,脆弱,却挺直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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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风是在校场练枪时,听见拈星阁传来的乐声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琴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后来渐渐连贯,是一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极美,却也极悲,像深秋的落叶,像冬日的残雪。
他收了枪,循声走去。
拈星阁后院的练舞房窗子半开着,透过窗棂,能看见阿玖正在练舞。他没有穿华丽的舞衣,只一身素白的练功服,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颊边。
许清风从未见过这样的阿玖。
不是宴席上那个弱不禁风、咳一声都让人心疼的病美人,也不是书房里那个咬着笔杆、认真习字的娇俏少年。
此刻的阿玖,像一把出鞘的剑。
锋利,决绝,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力度。他旋转时,衣袂翻飞如雪,落地时,足尖点地无声。明明一身病骨,明明脸色苍白得吓人,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
他在跳霓裳。
许清风听说过这支舞,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那是燃烧生命的舞蹈,是美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艺术。
阿玖跳得很吃力。
许清风看得出,他的左腿有些发颤,每一个跳跃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他的呼吸很急,胸口剧烈起伏,可动作却丝毫不乱,依旧精准,依旧优美。
突然,阿玖一个腾空旋转,落地时左脚一软,整个人朝旁边栽去。
许清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进去。可阿玖却硬生生稳住了身形,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背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
素弦冲过去扶他,被他推开。
阿玖慢慢站起身,抹了把唇角的血丝,对着镜子重新摆出起势。
许清风站在窗外,看着那个苍白脆弱却倔强挺立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明白了为什么怜舟沅宁会喜欢阿玖。
不是因为那张脸,不是因为那身病,而是因为……这个人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那种哪怕一身病骨,也要在泥泞里开出花的倔强,那种明知前路是绝境,也要走下去的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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