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午后,阳光温煦澄澈。
透过渐疏的枝叶,在诚王府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菊香与一丝炭火气。
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骏马喷着响鼻,车辕压过路面发出辚辚轻响。
门房管事嗓音洪亮地唱着来客的名帖。
小厮们穿着崭新的青衣小帽,手脚麻利地引客、安置车马,额角已忙出了细密的汗珠。
园子里,一年一度的赏菊宴正是时候。
名品秋菊被匠人们精心摆放,依着嶙峋太湖石,傍着朱红回廊。
“凤凰振羽”瓣如金丝,灿烂流泻。
“绿牡丹”色如翡翠,凝重含霜。
“白松针”细蕊如丝,冰清玉洁。
冷香馥郁,与宾客们克制的谈笑、远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
凉风掠过池塘枯荷,已带透骨清爽。
吹得廊下铜铃叮咚作响,也拂动了女眷们的衣袂鬓角。
正厅前轩敞处铺着厚绒毯,四周设了黄铜暖炉。
诚王妃林氏端坐主位。
她一袭沉香色遍地金通袖袄,外罩云纹妆花缎比甲,色泽温润雅致。
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上,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正中一支偏凤簪,口衔一串珍珠流苏,随她动作轻轻摇曳。
她面容保养得宜,带着微笑,正与一众官员夫人轻声谈论菊品。声音温和,仪态端方。
一个小丫鬟悄步上前,为她手边添了半温的菊花蜜茶。
在她下首,世子妃林氏穿着一身蜜合色绣缠枝莲锦缎褙子,外罩灰鼠皮坎肩。
却仍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透出来,指尖冰凉。
她脸上撑着得体却僵硬的笑容。
她与上首的王妃不仅是婆媳,更是亲姑侄。此刻,这层血缘关系像一道无形枷锁,让她在姑母面前更觉难堪与羞愧。
空气里都透着一种家族内部的、令人窒息的失望与尴尬。
她下意识摩挲着袖口边缘细密的针脚。
李云睿在这片微凉氛围里,如一抹最亮眼的色彩。
她着一身海棠红绣金柿蒂纹锦缎褙子,衬着月白立领中衣。
发间金累丝红宝石菊花簪颤巍巍吐着流苏,与耳畔红宝坠子相映生辉。
她时而与小姐评论墨菊神韵,时而与夫人笑谈围猎趣闻,言笑晏晏,轻而易举成了女宾席间焦点。
只是无人察觉,她妩媚眼眸深处,结着一层冰凉算计。
余光总扫向男宾聚集的临水轩。
世子妃林氏看着小姑子那般明媚张扬,心中生出与有荣焉的亲近感。
但这欣慰很快被更深苦涩取代。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杭绸帕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若不是那个叶轻眉!这一切风光、丈夫倚重,本该是她的!
强烈对比下,她对那个名字的嫉恨,如毒藤疯长。
她慌忙垂眼,假意拭泪,生怕被人瞧见眼中怨毒。
临水轩旁,垂柳已半黄。
李云潜一身深青色暗云纹杭绸直裰,外罩同色薄呢氅衣,未系带。
他手捧紫砂小壶暖手,正与几位清流文士站着说话,姿态闲雅。
兵部侍郎林若甫亦在其间。
他年不过三十便身居要职,穿藏蓝色素面杭绸直身,气质沉静,在人群中格外持重。
两人方才已有过短暂寒暄,言语得体,未及深谈。
秋风拂过水面,带来潮湿寒意。
诚王妃将儿媳兼亲侄女那份强颜欢笑尽收眼底,心中生出失望、心疼与无奈交织的复杂情绪。
她想起叶轻眉。
那孩子眼神清正,行事有度,沉稳气韵。上次风波手段雷霆却留余地,事后不见张扬。
比之眼前不成器、撑不起场面的亲侄女和小女儿过于外露的锋芒,倒显得更为可靠。
王妃心中暗叹,“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与对家族颜面的担忧交织。
她全然不知侄女已视叶轻眉如死敌,只觉是自家孩子心性不够。
念头闪过,她收敛心神,吩咐侍女给各位夫人添热菊花酿。
一切看似在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流淌。
忽地,府门方向传来侍从一声清晰又迟疑的高声通传:
“宁王世子到——!”
这一声像冷水滴入滚油,炸裂了满园雅致。
谈笑声戛然而止,丝竹乱了半拍。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入口望去,几位女眷惊得轻呼后退。
只见宁王世子李云轩,一身宝蓝底团蝠纹漳绒披风,内着月白暗竹纹长袍,唇角含春,步履从容踏入园中。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一派温和书卷气,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锐利与倨傲。
秋风掠起披风一角,更添清贵迫人之气。
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却步履沉稳的长随。
他无视满园目光,径直走到主位前,对着诚王及王妃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三叔、三叔母安好。小侄在府中读书,忽闻满城尽说三叔府上秋色无双,心下向往,按捺不住便不请自来,想着来沾沾文气菊香,三叔、三叔母不会怪罪小侄唐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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