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见”二字,说得无比沉重,因为我们都知道,下一次再见,或许已无可能。
芝兰最后一个离开,她站在门口,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老宅,看了一眼我和子豪,轻声说:“华华,子豪,咱们……这辈子,值了。”
我用力点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送走所有客人,老宅恢复了沉寂,那沉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重。
护工推着子豪,我们缓缓回到廊下。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子豪伸出手,我握住它,冰凉。
我们就这样坐着,一言不发,直到暮色将一切温柔地吞噬。
根,依旧深植,但周围的土壤,正在一片片变得荒芜。
藤,依旧依偎,但能感受到的风雨,也愈发清晰。
然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暮色里,我们交握的手,仍是彼此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暖意。
日子在老宅里仿佛变成了缓慢流动的琥珀,将时光凝滞在每一个安静的午后。
那场聚会之后,我与子豪都清楚,我们已站在了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上。
子豪时常握着我的手,喃喃道:“华,我送不了你了,恐怕要先离开一步。”
我像往常那样低声骂他,“傻瓜,我送你也一样!离开这个世界,咱们到另外一个世界再续今世缘。”
他努力握紧我的手,指尖微凉,但掌心依旧温暖。
他点头,“好,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再续今生缘。”
秋去冬来,院子里的香樟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老人嶙峋的手掌。
子豪的身体明显地衰弱下去,大多数时间都需要卧床,或是坐在轮椅里,由护工推到廊下,盖着厚厚的毛毯,看一会儿院子。
他的言语变得更少,常常只是握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望着我,那目光里,有依恋,有不舍,还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我知道,他在与这个世界做缓慢的告别。
我开始整理一些旧物,不是大刀阔斧,而是极慢地,一天只整理一个小抽屉。
子豪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有时我拿起某样东西,他会极轻微地点点头,或是用眼神示意我它的来历。
那些泛黄的照片,母亲手写的菜谱,父亲作废的图纸,赵叔用过的刨子,孙辈们儿时的玩具……每一件都承载着沉甸甸的记忆。
我不再感到悲伤,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仿佛在清点一生最珍贵的财富。
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子豪的精神忽然好了些。
他示意护工将他扶到轮椅上,推到窗边。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将院落染成一片洁净的白。
“华,”他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这一生,有你,很好。”
我蹲下身,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泪水无声滑落。
“我也是。别怕,我们还会再见的。”我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地望着窗外,望着那棵在风雪中静立的香樟树,望着母亲和父亲、赵叔曾经劳作过的菜地,望着廊下那两把空置的、积了薄雪的藤椅。
他的目光悠远而安详,像是在看一幅完整的、令他满意的画卷。
那天傍晚,他在睡梦中安然离去。
面容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握着他尚且余温的手,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没有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海水退潮般的空茫。
我知道,他走得很安心,如同赴一个早已约定的归期。
消息通知到家族群,所有儿孙都赶回来。
孙辈们已经长大,懂事地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太奶奶,您还有我们。”
我摸摸他们的头,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子豪年轻时的影子。
遵照子豪生前的意愿,后事一切从简。
我们将他与父母、赵叔安葬在同一处墓园。
下葬那天,雪花依旧飘着,落在新翻的泥土上,落在墓碑的名字上,洁白而宁静。
老宅,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谢绝了小远接我同住的提议。
我知道,我的根,早已和子豪、和父母、和赵叔、和这老宅的每一寸砖木,长在了一起。
日子依旧过着,只是更加缓慢,更加安静。
护工尽职地照料着我的起居,孙辈们每周都会来看我。
我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看着日升月落,看着四季轮回。
春天又来的时候,香樟树爆出了满树新芽,嫩绿得晃眼。
那盆“小绿云”居然也抽出了一支纤细的花葶。
安安兴奋地指给我看:“太奶奶,快看!它要开花了!”
我笑着点头,目光越过孩子的肩膀,望向空荡荡的院子。
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在菜地里直起腰,看见父亲坐在藤椅上看着报纸,看见赵叔在打磨木料,看见子豪正从屋里向我走来。
我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春风拂过面颊的暖意。
根,深植于此,穿越了生死。
藤,虽已独木,却依旧向着光。
这一生的悲欢离合,爱恨痴缠,最终都化作了这满院的寂静,与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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