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史书,或许会记载:公元1998年,黔西北地区发生罕见地质灾害,一山村整体陷落,无人生还。然,历史这糟老头子,又撒了个弥天大谎。真正的崩裂,无关地质报表上的冰冷数据,而是一场延宕千年的、以血脉与山河为祭品的终极归位。周家寨,不过是这宏大叙事最后落下的,一枚必然的棋子。
——————题记
腊月二十八的周家寨,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憋着一股年关将近的、焦灼又期待的气儿。空气冷得脆生,吸进肺里像含了薄荷叶子,带着黔西北群山特有的、草木腐烂与霜雪混合的清冽。日头是个吝啬鬼,早早便斜向西山,把一点残存的、有气无力的暖意,尽数收回。莽莽群山,这大地皱起的沉默脊梁,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显得愈发沉郁,仿佛一个知晓太多秘密而不得不缄口的巨人。
寨口那棵星杓古槐,光秃秃的枝丫戟指苍穹,像个老迈的司时官,默数着流年最后的刻度。旁边倾颓的禹王小庙,门楣上的彩绘早已被风雨剥蚀殆尽,只剩些模糊的暗红靛蓝痕迹,固执地证明着曾有的香火。老辈人叼着旱烟杆,在檐下缩着脖子,火星明灭间,絮叨着那些听腻了又总觉意味无穷的古老传说——相柳的毒血、诸葛的封印、刘伯温的盘胎……还有那只偶尔在月夜现身、通体雪白的“山客”。这些故事,如同寨子四周山腰常年缭绕的雾气,虚虚实实,滋养着周家寨一代又一代人的梦与恐惧。
林筱黛正领着学生们清扫教室。这由“清阳书院”祖宅改成的学堂,如今是寨子里最体面的建筑。她动作麻利,眉眼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与这年节气氛不甚协调的忧郁。目光偶尔掠过窗边那个正踮脚努力擦拭玻璃的少年——周念玉。三年了,这孩子眉眼长开了些,那轮廓,那执拗的眼神,愈发像他……像那个名字已成为寨中某种禁忌的人。一丝没来由的心悸,像水底的暗涌,猝然攫住了她,让她扶着桌沿,恍惚了片刻。这感觉,空落落的,仿佛心口被掏走了一块,却又沉甸甸地坠着,预示着什么。
“娘,你咋了?”周念玉回过头,黑亮的眸子里带着关切。他如今是寨子里读书最好的娃娃,那份聪慧,也像极了他。
“没事,”林筱黛勉强笑了笑,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点灰尘,“快些收拾,完了好回家帮你奶奶准备年夜饭。”家的概念,于她而言,早已缩小成干娘那处总飘着炊烟的老屋,和眼前这个越来越像他父亲的少年。这是她与那个喧嚣而过早中断的过去,最后的、唯一的、温热的联系了。
与此同时,在寨子外围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通往藏仙山深处的小径上,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正艰难地跋涉。苏妲己,或者说周滟滟,裹着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昂贵的皮靴上已沾满了泥泞。她刚从大洋彼岸归来,带着一身海风的咸涩和一颗被悔意与惘然反复啃噬的心。筑城大学那片伤心地,她只远远望了一眼,便径直来了这里——周廷玉血脉的源头,他故事开始的地方。她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来,或许是想在这片塑造了他的山水间,找到一点他存在的痕迹,稀释那午夜梦回时噬心的愧疚;或许,只是想亲手为那段仓促狼狈的青春,画上一个迟来的、形式上的句号。她举起相机,试图将对禄水河的狂野、对群山的沉雄纳入取景框,可镜头里的景象,总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的疏离感。
而在所有人都无法感知的维度,藏仙山深处,那片曾经指引周廷玉找到宿命古玉的古老墓园,正发生着极其微妙的变化。空气不再是静止的,它如同受热的沥青,开始缓慢地、粘稠地流动、荡漾。一点清辉,自那座无字玄石碑前亮起,随即,一只通体雪白、不染半点杂色的狐狸,自那清辉中心,如同穿透一层无形水膜,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它立于荒冢残碑之间,姿态优雅,澄澈如秋日寒潭的眸子,静静地俯瞰着山下那片在暮色中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寨。那眼神中,既无悲悯,亦无欢欣,只有一种洞彻万古星霜流转、看尽沧海桑田反复的、绝对的宁静。它,或者说“它”所代表的意志,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存在,或许本就为了某一刻的终结。而终结,往往不过是换一个更为宏阔的舞台,重新开始。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零零秒。
世界,在那个瞬间,被抽走了“意义”的骨架。
不是震动,不是声响。是万物运行的内在逻辑,被一只无形之手,悍然掐断。
一只刚惊起的山鸡,翅膀张到极致,凝固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成为一帧诡异的剪影。古槐最后一片枯叶,保持着飘落的姿态,悬浮在半空。禄水河翻涌的浪头,仿佛突然被冻结,失去了向前的动能。教室里,一个孩子正张大了嘴巴,那个“啊”的口型停留在脸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山道上,苏妲己按下快门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几毫米处,再也落不下去。林筱黛扶桌的手,与桌面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无限厚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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