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燥烈。空气里裹着浓重的土腥气、新斫木料的清冽,还有汗流浃背的工匠民夫身上蒸腾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汗酸味。
“指挥使大人!户部行文,加急!”
驿卒那带着北方口音的沙哑呼喊,像一块滚石砸进这喧嚣粘稠的工地热浪里。他背插赤翎,风尘仆仆,马蹄铁在尚未夯实的泥地上溅起点点泥星。周起杰正站在毕节卫所那已初具雏形的西城墙上,闻言转过身。他一身靛青箭袖常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上面沾着几点新鲜的泥灰。目光扫过驿卒高举的、盖着朱红户部大印的沉重公文封套,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抬。
他接过那封套,指尖触到硬挺的桑皮纸和火漆的微凸。扯开系绳,抽出里面誊写工整的公文。视线迅速掠过那些代表朝廷意志的严谨词句,最终定格在关键处:“… 着贵州卫指挥使司,总理黔地盐务,凡官盐行销,勘验此引,沿途关津不得阻滞…”。落款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官衔花押。
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周起杰的嘴角,快得如同掠过墙头的风。他抬头,目光越过脚下喧嚣的工地,投向西北方向那莽莽苍苍、云雾缭绕的乌蒙群山深处。那里盘踞着两 —— 乌撒女土司实卜,芒部土司奢弟。这道公文,就是斩向它们七寸的第一刀。
“三牛!” 周起杰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工地的嘈杂。
周三牛正扛着一根碗口粗的杉木檩条,闻声立刻将木料往旁边工匠手里一塞,几步就蹿上还在修建的城墙马道,瓮声应道:“大人!”
“点一哨精干弟兄,配齐车马。” 周起杰将那份沉甸甸的公文递过去,“拿好这个。明日启程,去叙州府盐课提举司,把咱们的第一批官盐,堂堂正正给我运回来!走赤水河官道,过乌撒地界。”
周三牛双手接过公文,那张粗犷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咧嘴露出白牙,眼中迸出狼一样兴奋的光:“明白!保管一根盐粒儿不少地给您运到家!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拦咱户部大印的盐车!” 他转身大步流星冲下城墙,吼声如雷,“一哨的!都给老子滚过来!有肥差!”
小龙塘,不,如今该叫毕节卫城了,仿佛被这即将到来的盐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就热火朝天的景象,更多了几分迫切的期待。盐,这雪白晶莹的颗粒,在黔地这山高皇帝远的所在,是比金子还硬的通货,更是扼住所有土司咽喉的命脉。
数日后,赤水河上游,可渡河古渡口。
湍急的河水撞击着两岸嶙峋的黑色崖壁,发出轰隆巨响。一座简陋却坚固的木石哨卡横跨在唯一的通道上。穿着乌撒部特有黑布短褂、外罩简陋皮甲的税丁,挎着腰刀,懒洋洋地倚在哨卡旁,目光像钩子一样扫视着偶尔经过、驮着山货的瘦小马帮。渡口旁立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汉、彝两种文字写着斗大的字:“乌撒税课司,每驮抽分银三钱”。
一骑快马卷着烟尘从毕节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高举一面三角令旗,旗面靛蓝,上绣七颗银星。他勒马在哨卡前,朗声道:“大明贵州卫指挥使司盐队过境!勘验公文!” 声音在河谷中回荡。
税丁头目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闻言嗤笑一声,慢悠悠踱过来,也不看那旗,斜睨着骑士:“贵州卫?没听过。盐?好啊,按规矩,抽分!” 他伸出三根手指捻了捻。
骑士面沉如水,从怀中取出那份盖着户部大印的公文,展开,几乎戳到对方眼前:“看清楚了!户部行文,总理黔地盐务!官盐专营,沿途关津,凭引放行!敢抽分?你有几个脑袋!”
那鲜红的户部大印在河谷的阳光下,刺得税丁头目眼睛一眯。他识字不多,但那方方正正的朱红大印和公文上凛然的气势让他心头一凛。他身后几个税丁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面面相觑。
“这… 这…” 头目一时语塞,气势矮了半截。往日里,别说普通马帮,就是永宁、水西甚至芒部土司家的商队经过,也得乖乖交钱。可眼前这盖着朝廷中枢大印的公文,透着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冰冷的权威。
僵持间,河谷下游传来了沉重的车轱辘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一支队伍出现在视野中。当先是十余名精悍的骑兵,清一色靛蓝劲装,外罩轻便皮甲,腰悬雁翎刀,背负骑弓,神情冷肃。紧随其后,是二十辆蒙着厚重油布的双辕大车,车轮深深碾入泥地。每辆大车旁,都有数名持长矛、挎腰刀的步兵护卫。队伍中央,一面更大的七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周三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按刀走在最前,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前方的哨卡和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税丁。
“让路!” 周三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战场淬炼出的杀气,压过了河水的咆哮。
税丁头目喉咙发干,额头沁出冷汗。他看看那寒光闪闪的刀矛,看看那面刺眼的七星旗,再看看那份仿佛散发着寒气的公文,最终咬了咬牙,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干涩:“放… 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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