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必贤跟在母亲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深宅大院。这里没有小龙塘老宅依山而建的粗犷开阔,没有卫城指挥使司衙门的肃杀威严,也没有水西虎头殿的雄浑气势。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精致、幽深和沉静,像一幅上了年头的古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和药气,让他有些不自在。
一行人刚走到正厅前的庭院,书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形清癯,面容平静,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正是刘伯温。
他站在门内,目光越过庭院,直直落在女儿刘瑜身上。没有激动的话语,没有奔涌的泪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十五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青葱少女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边陲主母,也足以在一位父亲的脸上刻下更深的沟壑。父女目光在空中相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那目光里,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痛惜,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表的了然。
“父亲。”刘瑜喉头滚动,强压下翻涌的酸楚,拉着周必贤上前几步,在书房门槛外盈盈拜倒,“不孝女刘瑜,携子必贤,回来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必贤也立刻跟着母亲跪下,小身板挺得笔直,依礼叩首:“孙儿必贤,拜见外祖父。”
“起来吧。”刘伯温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久居书斋的沉哑,却异常清晰。他侧身让开门口,“外面凉,进来说话。”
书房内,烛光摇曳。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层层叠叠的书籍舆图,散发出浓重的墨香和故纸的微尘气。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了中央,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镇纸下压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草图,墨迹犹新。墙角博古架上,除了几件古朴的青铜器皿,最醒目的是一尊小小的铜制浑天仪,静静地反射着烛火的光晕。空气里除了书墨香,还漂浮着一种清苦的药草味,源自角落小火炉上煨着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微的气泡。
刘瑜和周必贤在书案对面的两张圈椅上坐下。圈椅是硬木的,坐上去有些凉意。烛光在刘伯温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使他本就深刻的轮廓显得更加清矍。
“黔地…都还好?”刘伯温开口,目光落在刘瑜脸上。他并未寒暄,单刀直入,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件公务。
刘瑜定了定神,将一路准备好的话缓缓道来:“劳父亲挂念。起杰在毕节卫城坐镇,诸事还算稳当。播州杨氏之乱后,杨晟承袭宣慰使,丁玉将军协防军务,地方已渐趋平静。水西奢香夫人督造龙场九驿,进展顺利,通衢大市也已开张,各族贸易日渐兴盛。”她尽量让语气平实,只陈述事实。
刘伯温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冰凉的紫檀木纹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孩子们呢?”
提到孩子,刘瑜紧绷的肩线似乎松了一分,眼中也浮现一丝真切的暖意:“都平安。念慈活泼,安洛跟着老毕摩学草药,很是用心。必晟…去了播州,起杰说,那孩子性子倔,但扛得住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必诚还小,在奢香身边养着,壮实得很。”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颗扎着双丫髻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人,正是刘琏六岁的女儿刘青。她看到周必贤,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开口:“你是贤哥哥吗?从很远很远的大山里来的?”
这童稚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略显凝重的气氛。富氏和陈氏也走了进来。
刘伯温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对着小孙女点了点头:“青儿,不得无礼。”
刘青吐了吐舌头,却并不害怕,反而大胆地跑进来,凑到周必贤身边,仰着小脸问:“贤哥哥,我听爹爹说,你家在西南有只大老虎?叫斑奴?它真的不吃人吗?它想家的时候会不会哭?”
一连串的问题像欢快的溪流,冲淡了周必贤脸上的紧张和疏离。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表妹,认真地回答:“斑奴不吃好人。它…很通人性。想家的时候…”他想起离开小龙塘那日清晨,斑奴绕着马车低吼徘徊,最后蹲坐在锁龙井旁久久凝望的样子,声音低了下去,“它会守在锁龙井旁,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内层藏着的一柄小小的、周起杰亲手给他打磨的、未开刃的短匕刀鞘,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念想。
刘瑜看着儿子和小侄女,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富氏忙招呼道:“好了好了,青丫头,别缠着你贤哥哥问东问西了。一路辛苦,先去用膳,有话慢慢说。”
晚膳摆在花厅。窗外天色已暗,几盏明亮的羊角灯将厅内照得温暖而明亮。一张大圆桌上铺着素雅的杭绸桌布,摆满了江南风味的菜肴:清蒸鲥鱼银光闪闪,油焖春笋脆嫩鲜香,蟹粉狮子头热气腾腾,还有几碟精致的腌笃鲜、马兰头拌香干、油爆河虾,当中一碗碧莹莹的莼菜羹,散发着清爽的香气。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热诱人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米酒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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