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触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被朱允炆掌心传来的、属于孩童的温热所覆盖。这温暖突如其来,带着陌生的善意,却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更深的迷茫和警惕——这究竟是救赎的稻草,还是另一重更精致、更难以挣脱的囚笼?
朱允炆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拉着他的手,转身便向偏殿走去。两名小内侍连忙上前,恭敬地打起厚重的锦缎珠帘。
哗啦——
珠帘晃动,流光溢彩,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那帘幕落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凝重、帝王的审视、太子的病容、以及母亲强撑的镇定。偏殿里明亮的烛光透过珠帘缝隙,丝丝缕缕地透出来,伴随着一股更温暖、甚至带着一丝甜腻的糕点香气。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那帘幕轻轻摇曳,渐渐平息,只余下细碎的珠光在空气中微微闪动。暖阁内,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仿佛方才那短暂的童音和珠帘声响,只是一场虚幻的涟漪。
朱元璋的目光从晃动的珠帘上收回,重新落回刘瑜身上,深邃难测。他端起御案上那盏素白釉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从容,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周夫人一路辛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情绪,像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黔地之事,朕已览过奏报。龙场九驿贯通,川滇黔道途相连,商旅渐通,此乃利国利民之善政。盐铁马政,条理清晰,毕节卫民生亦见起色。朕心甚慰。”
每一个肯定,都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悬在刘瑜头顶。她垂首恭立:“陛下天威浩荡,黔地军民沐泽皇恩,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圣恩。九驿贯通,全赖工部调度有方,地方官民戮力同心,更有奢香夫人奔走协调诸彝之功,臣妇一家,不敢居功。”
朱元璋呷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汤滑入喉中。他放下茶盏,青玉镇纸在案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目光再次抬起,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刘瑜低垂的眼帘,直视她心底深处。
“西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刘瑜紧绷的心弦上,“土司林立,习俗各异,羁縻不易。九驿虽通,然依你所见,地方诸事推行,可还顺遂?黔地民心…可还安稳?”
来了!刘瑜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湿透了内里的中衣。帝王之问,看似寻常,实则暗藏刀锋!西南土司关系错综复杂,奢弟、实卜等人虽表面归附,暗流从未止息。水西四十八部、永宁奢家、小龙塘根基、枢盘星阵的隐秘牵扯…桩桩件件,哪一个答错半分,都可能万劫不复!
父亲刘伯温书房里的叮嘱如同惊雷在耳畔炸响:“示诚藏锋!只叙表象!” 她强行稳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舌尖用力抵住上颚,逼着自己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属于内宅妇人谈论家常的温婉:
“承陛下垂询。九驿贯通后,黔地确显生机。山民将山货药材运出深山,换回盐巴、布匹、铁器,日子比从前活泛了些。毕节卫城里,蒙童班开了学,彝家、苗家的娃娃也能识几个字;官府设了蚕桑所,教妇人缫丝织布,多少能贴补家用;酒坊酿的‘禄水秋白’,也托赖圣恩,专供宫里,算是黔地一份微末心意。”她顿了顿,将西南复杂的军政制衡,巧妙地转化为最朴实无华的民生琐碎,“奢香夫人主持水西马政,野马川马场养出的滇马,脚力好,耐山路,如今驿站传信、卫所巡边都用得上,也按例上贡朝廷良驹。百姓得了实惠,自然感念天恩浩荡,盼着日子安稳。”
她绝口不提军镇布防、土司制衡、枢盘星阵这些敏感字眼,只把功劳轻描淡写地归于朝廷调度和百姓勤勉。话语间,仿佛西南只有蚕桑、米糕、蒙童识字、妇人织布、驿马往来,一派升平和乐。御座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从那恭顺平静的面容下,挖出更深层的东西。
朱元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冰冷的青玉镇纸,光滑的玉质传递着沁骨的凉意。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偏殿方向,珠帘低垂,隐约传来孩童模糊的说话声。他的视线又落回刘瑜身上,语气似乎随意地一转:
“周必贤这孩子,看着倒是沉稳。年纪虽小,礼数周全,不怯场。平日里,在家都学些什么?”
又是一个看似家常、实则凶险的试探!刘瑜神经再次绷紧。教了什么?弓马骑射?山川堪舆?排兵布阵?这些才是周起杰真正倾囊相授、期望儿子传承的东西!但在帝王面前,这些词句,无异于授人以柄!
她深吸一口气,心思电转,父亲的话再次浮现:“避开‘弓马兵书’,凸显‘忠孝担责’!”
“回陛下,”刘瑜的声音更添了几分作为母亲的柔和与无奈,“夫君军务繁冗,能亲自教导的时候不多。平日在家,多是请了老儒教他识文断字,诵读圣贤之书,明些做人处世的道理。夫君得空时,便教他打打拳脚,练练筋骨,说是边地男儿,身子骨要结实,才扛得起风霜,守得住家国。”她巧妙地用“打打拳脚”替代了具体的武艺传授,“夫君常对必贤说,身为将门之后,首要便是知忠孝、明事理、肩膀要硬,能担得起该担的责任。旁的…倒也不敢奢求太多。” 话语里,将周起杰塑造成一个忠君爱国、以圣贤之道和基本武德教导儿子的将领,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起猜忌的“兵书战策”或“家传绝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zjsw.org)七星大罗盘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