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四月,许愿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厚厚一沓誊写完毕的书稿,最上面一页,蓝黑色钢笔字清晰地写着:
《乾隆皇帝》·全书终
二百二十万字。
墨水瓶空了整整三瓶,英雄牌钢笔的笔尖磨钝了两支,右手中指握笔处,结了一层薄而硬的茧。
他拿起书案上那枚沉甸甸的铜质镇尺,压在厚厚的手稿上。镇尺冰凉,压住的,仿佛不仅是纸张,还有这段时间伏案疾书的所有日夜,那些在故纸堆里打捞历史的沉潜,那些试图与一个庞大帝国灵魂对话的孤寂。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悠长,带着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也有一丝巨大的、掏空后的虚无。
封好牛皮纸包裹,仔细贴上挂号标签,收件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叶冰如。抱着这凝聚了半年心血、沉甸甸的包裹走向邮局时,许愿的脚步异常轻快。
当他把包裹递进邮局高高的绿色柜台,听着工作人员在挂号单上盖下清晰的邮戳——“咚”的一声脆响,像是为这段旅程正式落锁。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门铃响起,是邮递员。龚雪签收了那份薄薄却分量千钧的挂号信——里面只有一张纸:中国人民银行的汇款通知单。
金额栏里,印着清晰得近乎锋利的数字:贰万贰仟圆整。
龚雪拿着那张纸走进书房时,许愿正对着书桌上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五百字绿格稿纸出神。稿纸旁,一瓶崭新的“鸵鸟”牌蓝黑墨水刚刚打开瓶盖,墨香若有若无。一支刚拆封的“英雄100”金笔,笔尖闪着内敛的寒光。
“喏,你的‘辛苦费’。”龚雪把汇款单放在稿纸旁,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调侃和由衷的感慨,“你们作家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些。二百二十万字,换两万二。一个字值一毛钱呢!”她倚在门框上,看着丈夫伏案半年略显清减的侧影,还有那堆成小山的草稿纸,眼神复杂,“旁人只看到这数字,哪知道你熬了多少夜,抽了多少烟,这手指头上的茧子是怎么来的。”
许愿拿起那张汇款单,薄薄一张纸,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创作的艰辛,只是将汇款单仔细地放进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沓崭新的绿格稿纸上。这一次,不再是帝王的雄图霸业,宫闱的波谲云诡。他要写的,是一个普通人在时代洪流中沉浮挣扎,被命运反复捶打,却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顽强呼吸的故事。
他拿起那支崭新的“英雄100”金笔,拔开笔帽,露出锃亮的14K金笔尖。笔身沉甸甸的,握在手中有着极佳的平衡感。他旋开墨水瓶,将笔尖缓缓探入那深邃的蓝黑色液体中,轻轻挤压墨囊。墨水顺着笔舌的毛细管无声地上升,直至吸满。抽出笔尖,用吸墨纸小心地拭去多余的墨迹。一滴饱满的墨珠,在笔尖的金色铱粒上凝聚,欲滴未滴。
许愿没有立刻落笔。他闭上眼,仿佛在清除脑海中残留的紫禁城琉璃瓦的耀眼光泽和朝堂上震耳欲聋的“万岁”山呼。取而代之的,是北方贫瘠土地上弥漫的黄土气息,是破败茅草屋里呛人的炊烟味,是老牛沉重的喘息,是亲人离散时无声的恸哭,是生命在最低处挣扎时发出的、最原始也最坚韧的声响——《活着》中那个苍凉而厚重的世界,在他心中缓缓展开。
笔尖悬停在稿纸上方,微微颤抖。这一次的“抄写”,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个急于留下印记的“文抄公”。经过《乾隆皇帝》的磨砺,他更深刻地理解了文字的重量和叙事的肌理。他渴望的不再是简单的复刻,而是去触摸那个故事的核心灵魂——那种被苦难碾过无数次后,依然对生命本身保有的、近乎卑微又无比强大的执着。他要“慢点写”,像一个真正的匠人,用笔尖去细细雕刻那些苦难的棱角,去体味那份活着的钝痛与微温。
终于,笔尖落下,触碰到纸张粗糙的表面。没有《乾隆皇帝》开篇的宏大铺陈,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字句,如同黄土本身: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
蓝黑色的墨水在稿纸上洇开,留下清晰而克制的痕迹。许愿写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舌尖咀嚼过才落下。他不再是那个驾驭历史风云的帝王之笔,而是一个屏息凝神的倾听者,试图用最朴素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名叫福贵的老人和他那被命运反复蹂躏却始终未曾断绝的生命线。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龚雪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他手边放下一杯刚沏好的龙井,碧绿的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沉浮,清香袅袅。她看了一眼稿纸上那刚开了个头的、沉静得近乎压抑的文字,没有出声打扰,又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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