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的时光,缓慢如刀,一寸寸切割着人的心智。
接下来的两日,辛诚被困于那间仅有一桌一椅一榻的狭小值房内,除了固定时辰送来粗陋饭食的哑巴杂役,再无人与他交谈。门外的两名东厂番役如同泥塑金刚,轮班值守,面无表情,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甲叶摩擦的细响,是这囚笼里唯一的声响,提醒着辛诚他此刻的处境。
皇史宬内的气氛也因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而变得异样。往日里虽也肃穆,但总有官吏低声交谈、书吏捧卷疾走的生气。如今,这些声响都刻意压低了,走廊上往来的人影脚步匆匆,眼神接触时也多是飞快避开,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瘟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潮湿的霉斑,在这座古老建筑的角落里悄然蔓延。
辛诚并未让自己沉溺于焦躁。他借着被允许在有限范围内活动的片刻,更加细致地观察着皇史宬内部的人事与建筑格局。哪个角落视线受阻,哪条路径较为隐蔽,哪位吏员面露异色,都被他默默记在心中。同时,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凝神,反复在“无想心域”中推演陈芜案的每一个细节。陈芜倒地时的角度、血迹喷溅的形状、那枚青铜钥匙上模糊的兽纹、赤绛泥的分布……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中高速旋转、拼接。沈青棠纸条上提供的“星陨之地”、“匠人失踪”、“皇陵异动”、“空心人”等信息,更像是一把把钥匙,试图开启这些碎片背后隐藏的密室。
然而,线索虽多,却如雾里看花,难以串联成清晰的脉络。那根能将其一一贯通的线,究竟藏在西山的层峦叠嶂之中,还是就在这皇史宬森严壁垒下的某个角落?抑或,它正握在那个神秘的“空心人”手中?
曹焱在此期间来过一次,依旧是一身冷冽的青色官服,面色如同秋霜打过,不见半分缓和。他没有寒暄,直接询问辛诚那日发现尸体前后,除了已陈述的,是否还注意到其他异常声响、气味,或是模糊的人影晃动。辛诚据实以告,并未隐瞒任何感官捕捉到的信息,但也恪守着与沈青棠的“诚之契约”,未主动提及她的来访及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曹焱听罢,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数息,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其灵魂深处,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扔下一句“安心待着,莫要妄动”,便又带着一身寒气转身离去。从曹焱那比往日更加晦暗的眼神和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辛诚推断,东厂的调查恐怕也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能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壁垒。
第三日清晨,天色微熹,值夜的番役换班时,带来了新的指令。或许是曹焱觉得将他长期羁押于此也难以榨出更多油水,又或许是沈青棠在外围的暗中打点与运作起了作用,辛诚被告知,在保证不离开皇史宬主要办公区域、随时接受东厂问询的前提下,他可以有限度地恢复自由活动。
踏出那间呼吸间都弥漫着陈旧纸张与压抑气息的值房,站在略有凉意的晨风中,辛诚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的浊气全部置换。尽管只是有限的自由,却也如同久旱逢甘霖,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前往存放核心机要档案的区域,那无异于自我暴露,引人生疑。而是信步走向皇史宬后院那片被称为“镜湖”的人工池塘。那里视野相对开阔,环境清幽,或许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得以沉淀。
镜湖不大,一泓碧水在秋日下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高远湛蓝的天空和几缕薄纱般的云彩。岸边遍植垂柳,虽然秋色已深,柳叶大半泛黄,但枝条依旧柔韧,随风轻摆,在水面划开道道涟漪。这里是皇史宬内少数能让人暂且忘却案牍劳形、钩心斗角,感受到一丝自然生趣的地方。平日便偶有不得志的闲散官吏或轮休的书吏在此散步、发呆,今日却因命案的影响,显得格外冷清,湖岸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秋风掠过枯黄草叶的沙沙声。
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红柱青瓦,飞檐翘角,由一道九曲的石桥与岸边相连,题着“观澜”二字。
辛诚缓步走上石桥,鞋底与粗糙的石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目光扫过平静得近乎凝滞的湖面,心中却波澜暗涌。与沈青棠的三日之约就在今日午时,品茗轩之会,是福是祸,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犹未可知。他需要在这之前,让连日的紧张、疑虑和那落拓文人带来的微妙触动,都沉淀下来,理清头绪。
行至湖心亭,他却微微一愣。
亭中并非空无一人。一个落拓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凭栏而立,望着湖面某处出神,仿佛与这秋色湖光融为一体。
那人穿着一袭半旧的月白色直裰,衣料看得出曾是上好的苏绸,如今却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与衣摆处有不易察觉的磨损痕迹。他身形高瘦,略显单薄,长发未戴冠冕,只用一根看似随意削制的木簪松松挽住,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侧,随风轻拂,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倦怠与不羁。虽未见其面,但一股混合着淡淡酒意、书卷气与某种深入骨髓的疏狂之气的氛围,已悄然笼罩了这小小的亭子,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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