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声音有点发急,“您……您等等!” 我飞快地转身冲到后厨,打开冰箱,拿出几个早上蒸好的、还带着凉意的白面馒头,又舀了一大勺店里自己熬的、凝着白色油花的猪油,找了个干净的塑料袋,一股脑塞进去。想了想,又抓了两袋榨菜。等我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跑出来时,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
“刘姨,这个您拿着!”我把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袋子沉甸甸的,那顶刚被她拿起的橙色帽子又掉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塑料袋的边缘,发出窸窣的声响。那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盘踞。她没有推辞,只是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封堵着,最终只化作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在那深潭般的疲惫里一闪而过。
“……唉。”一声悠长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她重新拿起帽子,用力按在花白的头发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走了,小来。”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外面街道的喧嚣和深秋的冷风瞬间涌了进来。那抹刺眼的橙黄色,很快便汇入了人行道上稀疏的人流中,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河流,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门上的风铃在她离开时轻轻晃动了一下,“叮铃——”一声,清脆又短暂,很快被城市的噪音吞没。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街角,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那碗冷面凝固的油脂,她手腕上凸起的骨头,还有那最后一眼深潭般的疲惫,像烙印一样烫在心上。面馆里残留的清汤气味,此刻闻起来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日子像面馆门前那条被反复清扫的街道,日复一日地流淌。城市换上了冬装,寒风开始在钢筋水泥的峡谷里呼啸。刘姨的身影,偶尔会在清晨薄雾弥漫的街道上出现,或是黄昏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晃动。她总是穿着那身刺眼的橙黄,低着头,奋力挥动着那把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竹扫帚,将落叶、纸屑、烟蒂扫进巨大的绿色塑料簸箕里。我远远看到,有时会快步走过去,塞给她一袋热包子,或者一瓶刚倒好的热水。她每次都是默默接过,低低地道一声“小来”,声音很快被风声和车流声卷走,然后便继续埋首于那似乎永远也扫不干净的街道。我们很少交谈,那沉重的过往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中间。只是她接过东西时,那枯槁的手指触碰到我温热的手掌,传递过来的冰冷和颤抖,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诉说着她生活的严酷。
深冬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面馆里开了暖气,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我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门被猛地推开,冷风裹挟着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带进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味。是刘姨的大儿子,刘强。我见过他几次,都是在刘姨来店里时,他像幽灵一样远远地跟着,眼神躲闪,从不靠近。此刻他站在门口,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急和惯常畏缩的复杂表情。
“李…李老板!”他搓着手,眼神不敢看我,四处乱瞟,“见…见着我妈没?她今天…今天好像没回家?”
我的心咯噔一下。“没回家?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中午就没回!平时扫完上午那趟,怎么也得回去扒拉口饭的!这都天黑了!”刘强的声音有点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
“她负责哪片?”我放下账本,心往下沉。
“就…就西边,老机械厂后面那片胡同!”
我立刻抓起挂在墙上的厚外套:“走!去找找!”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那个枯瘦的身影,在这刺骨的寒夜里……
刘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赶紧跟了上来。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老机械厂后面那片迷宫般狭窄破败的胡同区。这里路灯稀疏,光线昏暗,到处是垃圾和碎砖头。刘强在前面带路,嘴里呼着白气,脚步凌乱。
“妈——!”他的喊声在空寂的胡同里显得单薄而无力。
“刘姨——!”我也扯开嗓子呼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巷子深处,光线最暗的一个角落,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馊味的蓝色垃圾桶。就在垃圾桶旁边,一个橙黄色的身影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妈——!”刘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跟着冲过去。刘姨侧卧着,身体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那顶橙色的帽子掉落在一边,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布满污渍的地面上。她的扫帚和簸箕歪倒在几步之外。一股浓重的、带着腐败酸臭的垃圾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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