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刚迅速绕到驾驶室那边,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卡车的大灯“唰”地亮起,两道雪亮的光柱像利剑般刺破浓重的黑暗,也瞬间照亮了张家那扇紧闭的院门,照亮了旁边张婆婆老屋那低矮的轮廓。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怒吼,巨大的车轮卷起泥泞和尘土,卡车像一头挣脱束缚的猛兽,猛地向前一窜,沿着那条通往村外的土路,轰鸣着冲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刺眼的尾灯在夜色中拖出两道猩红的光轨,如同两道流血的伤口,飞快地远去,变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冰冷的夜风透过报纸的缝隙灌进来,吹在我的脸上,像刀割一样。我僵硬地趴在窗根下,浑身冰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她真的走了!跟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卡车司机,丢下了女儿,丢下了这里的一切!那个“臭”字不离口的、高高在上的林素云,就这么……跑了?
卡车消失后,死寂重新笼罩了村庄,只有风声依旧在凄厉地呜咽。这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隔壁张家那扇崭新的绿漆门里,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属于小女孩的、充满惊恐和绝望的哭嚎声!
“妈妈——!妈妈——!哇啊啊啊——!”
那哭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地锯在人的心尖上。紧接着,那扇低矮的、属于张婆婆老屋的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撞开了!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像一枚被狂风抛出的枯叶,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是张婆婆!
她显然是被孙女的哭喊惊醒的,只胡乱披着一件单薄的破棉袄,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着,赤着脚!那双苍老的、布满厚茧和裂口的脚,就那么直接踩在冰冷刺骨、布满碎石和霜冻的泥地上!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扇紧闭的绿漆门,而是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她的目标无比明确——卡车消失的方向!
“素云!素云啊——!我的儿啊——!”她凄厉的哭喊声撕裂了夜空,那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不能走啊!你不能丢下小梅!不能丢下我们啊——!回来!你回来——!”
她跑得那么快,那么不顾一切,完全不像一个年迈体衰的老人。破旧的棉袄在狂风中翻飞,露出里面同样破旧单薄的里衣。赤脚踏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她一边跑,一边朝着卡车消失的方向伸着手,干枯的手指在黑暗中徒劳地抓挠着,仿佛想抓住那早已消失不见的尾灯光轨。
“造孽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的哭嚎声在空旷的村口回荡,混杂着小梅从新房里传来的、越来越绝望的尖叫哭喊,形成了一曲令人心胆俱裂的悲歌。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肺腑,冻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看到村里好几家的灯也陆续亮了起来,有人影在窗口晃动,但没有人立刻出来。
张婆婆已经冲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卡车早已无影无踪,只有车轮碾过的泥泞痕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惊心。
“啊——!我的儿啊——!”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哀嚎,整个上半身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不再试图去“抓”什么,只是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那压抑的、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比刚才的嚎哭更令人窒息,像濒死的动物发出的最后悲鸣。赤着的双脚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地蹬踹着,沾满了污泥。那件破旧的棉袄滑落下来一半,露出瘦骨嶙峋、微微佝偻的脊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婆婆!婆婆!”我冲到她身边,想去扶她。手刚碰到她冰冷的手臂,就被那剧烈的颤抖震得缩了一下。她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只有那压抑的呜咽和耸动的肩膀,证明她还活着。她的额头抵着地面,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花白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动。
村里的灯光更亮了。终于有人披着衣服跑了出来。王婶,李奶奶,还有几个男人。他们围了过来,看着跪趴在冰冷泥地上、哭得浑身抽搐的张婆婆,又看看张家院子里传来小梅撕心裂肺哭喊的方向,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叹息,还有深深的怜悯。
“唉……作孽啊……”王婶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想把张婆婆扶起来。
“别动我……别动……”张婆婆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固执和绝望,“让我……让我死了吧……我死了干净……我没用啊……我没看住她……我对不起柱子(她当兵的儿子)……我对不起小梅啊……”她的哭声再次爆发出来,比刚才更加凄厉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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