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沉默着。灶上的酱汁还在温吞地冒着细小的气泡,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香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烈,丝丝缕缕缠绕着他。他深吸一口气,那饱含着复杂滋味的空气似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坠入他的胸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锅里那翻滚的深褐色酱汁,眼神却完全变了。刚才的沉重和焦虑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暂时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重新拿起炒勺,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都更加沉稳,更加缓慢,带着一种近乎雕刻般的郑重。
“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面,我来下。酱,用我锅里这份。黄瓜丝切细点,现切的。”
“好嘞!”小陈应声而去,门帘晃动,留下来来和他那一锅正在低吟的酱汁。
他不再理会冰柜里那些码放整齐、印着总部LOGO的冰冷料包。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口锅,锅里这团凝聚着时光与心血的琥珀色浓浆。他要用这双手,把每一分被质疑的坚持,每一缕来自远方的期待,都熬进这碗面里。
“青竹”雅间门上的竹影雕刻被轻轻推开。来来端着一个宽大的朱漆托盘走了进去,脚步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托盘里,两碗面稳稳当当地摆放着,碗是素雅的青瓷,碗口阔大,温润的光泽映着里面码放整齐的面条和酱料。
“您好,您的炸酱面。”来来的声音不高,带着厨房烟火气熏染出的微哑,却努力放得平和。
雅间里靠窗的位置,坐着母女二人。母亲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简洁舒适的棉麻衣物,脸上带着长途驱车后的疲惫,但眼神清亮,透着一种温和的坚韧。她身边的小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小脸儿有些苍白,蔫蔫地趴在桌沿,大眼睛里没什么神采,显然是累坏了。听到声音,母亲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真诚而略带歉意的笑容:“哎,谢谢师傅!麻烦您了。”
来来微微颔首,将两碗面轻轻放在她们面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孩子蔫蔫的状态让他心头微微一紧。他默不作声地将其中一碗面稍稍往小女孩那边推了推,碗沿几乎要碰到她搁在桌上的小手。
“小心烫。”他低声提醒了一句,目光扫过母亲的脸庞。那张脸,风尘仆仆,眉眼间依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隔着毛玻璃看一幅褪色的旧照片,轮廓模糊,却又固执地勾动着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尘埃。来来心头那丝异样感更浓了,但他一时无法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念头。他收回目光,准备退出去。
“师傅,请等一下!”母亲的声音叫住了他,带着点急切。
来来停下脚步,转过身。
母亲的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看向来来,那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她指了指面前的面碗,声音清晰而温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王来来的心上:“您就是来来师傅吧?真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我们娘俩,今天真是特意来的。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从邻省的清江市。”
清江市?来来心里咯噔一下。那里,市中心最繁华的步行街入口,就有一家王氏饭店的连锁店,规模比这里更大,装修更新潮。
母亲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微笑着继续说,语气像是在分享一个重要的发现:“说起来,我们清江市就有你们王氏饭店的分店,离我家还不远呢。我也去吃过,外卖也点过好几次。”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像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对比,“可说实话,味道……真的不一样。”
她拿起筷子,轻轻拨开碗面上覆盖着的翠绿黄瓜丝、莹白的绿豆芽和嫩黄的鸡蛋丝。这些新鲜的配菜下面,是粗细均匀、根根分明的手擀面条,呈现出一种柔韧的浅黄色。最关键的,是那覆盖在面条中央,堆成小山状的一勺炸酱。深沉的酱色在青瓷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浓郁厚重,油光润泽,仿佛一块凝固的琥珀。酱粒里包裹着大小均匀的肉丁,微微凸起,散发着无法忽视的诱人光泽和浓香。
“您看,”母亲用筷子尖轻轻点了一下那酱,“这酱的颜色,就深得多,油亮亮的,看着就扎实。闻着这香气……”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纯粹的享受,“也更厚,更透,有种……说不出的老道劲儿,像是熬了很久很久。不像我们那边店里点的,颜色浅一点,香气也浮一些,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魂儿似的。”她睁开眼,看向来来,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不怕您笑话,我跟我闺女,算是做了个试验。我们在清江店里堂食了一次,又点了两次外卖,味道都差不多。可我心里老惦记着几年前在旅游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提到淮海市老店的炸酱面是‘原汁原味’,是来来师傅守着的老手艺。我就想,这‘原汁原味’到底是个什么味?值不值得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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