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前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金百万”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夸张的笑容如同劣质的油彩面具般挂在脸上,僵硬得纹丝不动。他举着自拍杆的手臂悬在半空,手机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弹幕也似乎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停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油亮的额头上,几颗细小的汗珠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反射着微光。他身后那个拿摄像机的小伙,动作也明显顿住了,眼神有些无措地在老板和他之间来回瞟。
那股子刚才还充盈着整个前堂的、仿佛要掀翻屋顶的亢奋和浮夸,被我这句平铺直叙、带着面粉味儿的“我就是老板”击得粉碎,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发出无声的破裂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只听到后厨油锅轻微的滋滋声,以及前堂角落里老式挂钟那缓慢而规律的滴答声。
“呃……呵……呵呵……” “金百万”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短促的笑,像被砂纸磨过。他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下,避开我直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恼羞,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拆穿后的仓促寻找台阶的急切。
他猛地将自拍杆的镜头转向旁边一张桌子,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哎哟!家人们快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试图用更大的音量重新抓住节奏,但那音调明显发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瞧瞧这!王老板家的招牌菜——金丝蜂窝面筋!啧啧啧,看看这色泽!这卖相!隔着屏幕是不是都能闻到香味儿了?金黄酥脆!绝对是功夫!老字号!名不虚传啊!”他对着镜头,用极其夸张的肢体语言比划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手机屏幕上。
他指着的,正是阿麦刚端出来摆上柜台、准备给老街坊们品尝的那盘刚出锅的面筋。金黄诱人,热气腾腾,确实诱人。但此刻被他这样指着,配上他那浮夸的表演,却显得无比突兀和尴尬。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前堂的老街坊们也面面相觑,有的忍不住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这生硬的转折,比窗台上积的陈年老灰还要明显。
“金百万”的独角戏唱不下去了。他讪讪地放下指着面筋的手,脸上那强撑的笑容也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一种油腻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闪烁,终于落在我脸上,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不甘心就此退场的意味。
“那个……王老板,”他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讨好,“您看,来都来了,也是缘分。咱们……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嘛!以后您店里要是想搞搞宣传,拍拍短视频什么的,招呼一声!咱‘金百万’在本地美食圈那也是有点影响力的!绝对专业团队,保证给您拍出大片效果,流量杠杠的!”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从裤兜里掏出他那镶着闪亮水钻的手机,熟练地调出二维码界面,不由分说地就递到我面前。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市侩和熟练,仿佛这是他百试不爽的退场方式。
我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花里胡哨的二维码。空气里弥漫着后厨飘来的油香和面香,也弥漫着眼前这人身上浓烈的、廉价古龙水掩盖不住的汗味和一种急于求成的焦躁气息。周围的视线,老街坊们带着了然和些许鄙夷的目光,阿麦在门帘后探头探脑的紧张,都像无形的针,刺在这凝滞的空气里。
加,还是不加?一个念头在心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加了,意味着麻烦可能还没完。不加,眼前这出闹剧可能还得继续演下去,耽误工夫,也影响客人。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我最终还是拿出了自己那屏幕边缘都有些磨损的旧手机,扫了他的码。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情绪。
“金百万”如释重负,脸上立刻又挤出那种职业化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难堪从未发生过。“哎!好嘞!王老板爽快人!您忙您忙!咱就不打扰了!回头联系!需要拍随时找我!”他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麻利地收起手机,一边对那个摄像小伙使了个眼色,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后面有狗撵着。
那小伙也赶紧收起摄像机,低着头,小跑着跟上。
门帘晃动,那刺眼的亮色T恤和油亮的背头消失在门口。一阵喧闹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但很快就被后厨传来的、笃实有力的揉面声和油锅里沉稳的滋滋声彻底覆盖。
前堂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几位老街坊摇摇头,重新拿起筷子。阿麦从门帘后钻出来,小声嘀咕:“师傅,那人……好怪啊。”
我“嗯”了一声,没多解释,把手机揣回口袋,拿起那块沾满面粉和油渍的毛巾,用力擦了擦手。“看着点油锅,阿麦,火候就是命。”
“知道了,师傅。”阿麦应了一声,跑回了后厨。
我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那光滑油亮的台面。木头温润的触感透过抹布传到掌心,带着岁月的包浆。刚才那场闹剧,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起一点涟漪,又迅速沉底。老店的日子,终究还是要靠灶膛里的火,案板上的面,和这日复一日的擦拭来支撑。那个“金百万”和他的二维码,不过是个不和谐的音符,擦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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