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才…” 他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里的痰音更重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血沫,“…是老天…赔…赔给我的…宝!”
“宝”字出口的瞬间,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猛地一沉,重重地落在阿珍的肩头。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执拗地锁着阿珍的脸,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歉意,还有海啸般汹涌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爱意。
阿珍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她脸上的惊愕、委屈、悲伤,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瞬间凝固,然后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枯槁而急切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时间仿佛停滞了。
一秒,两秒…
突然,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嚎从阿珍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之前压抑的呜咽,而是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是彻底的崩溃,更是决堤般的释放。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猛地向前倾倒,重重地伏在周老先生的胸前,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嚎啕大哭。
“呜——呜哇——老周…老周啊——” 她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所有的委屈、恐惧、不被理解的痛苦,都在这一声呼唤和这倾泻的泪水中找到了归宿。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猛烈地抽搐着,泪水迅速浸湿了老人胸前的病号服。
周老先生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此刻却仿佛被这哭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最终只是轻轻地、安抚性地,搭在了阿珍剧烈起伏的背上。他闭上眼睛,下巴无力地抵在阿珍的发髻上,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他深陷的眼角缓缓溢出,悄无声息地滑入鬓角花白的发丝里,消失不见。他喉咙里发出沉重的、满足的叹息般的呼气声,像是在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病房顶灯的光线惨白而恒定,笼罩着这紧紧相拥、哭泣不止的两人,也笼罩着角落里如遭雷击、泪水无声滑落的来来。心电监护仪在周老先生的床头,依旧规律地发出单调的“嘀…嘀…嘀…”声,绿色的光点在屏幕上平稳地跳跃着,勾勒出一条象征生命延续的折线,冷漠地映照着这人世间最卑微也最炽烈的悲欢。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河,无声地映照着这间被消毒水浸泡的病房里,那超越了一切世俗衡量、在生命暮色中倔强燃烧的爱与痛。
夜深了。
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在地板上投下一方朦胧的亮斑。病房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周老先生时而平缓、时而带点杂音的呼吸声。来来躺在窄小的陪护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白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阿珍崩溃的哭诉,周老先生那句用尽力气吼出的“你才是老天赔给我的宝”,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在她脑海里灼烧。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更深沉的心悸。她之前的误解,此刻显得那么愚蠢而残忍。她侧过身,借着那点微光,看向隔壁床。
周老先生似乎睡着了,侧着身,脸朝着阿珍的方向。阿珍没有像往常那样蜷缩在床外侧,而是搬了那张小凳子,紧挨着病床坐下。她上半身伏在床沿,一只手穿过床栏的缝隙,轻轻握着周老先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脸朝着老人。从这个角度,来来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侧影,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寂静。
来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眼皮沉重,意识却在黑暗中异常清醒。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低语,如同游丝般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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