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热吃。”她温声道,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我吃下去的不是一块排骨,而是她精心准备的某种证明。
我夹起那块小排。温度透过筷子传递到指尖。凑近时,那酸甜的气息更加浓烈,混合着炸过的肉香。我咬了一口。肉是酥软的,入口即化,酸甜的酱汁瞬间充盈口腔。味道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火候到位,调味标准。
可就在那酱汁的酸甜感冲击着味蕾的瞬间,一种更顽固、更深沉的味道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是另一种酸甜,更家常,更粗粝,带着铁锅的烟火气,带着记忆里厨房特有的、混合着油烟和饭菜的温暖气息。那味道鲜明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官深处,带着无可替代的家的烙印。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句评价冲口而出,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执拗和天真:
“没有妈妈做的好吃。”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邻桌情侣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服务生正端着另一盘菜走向别桌,脚步似乎也顿了一下。连饭店里原本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清晰地看到苏晚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不是愤怒,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极深的愕然,混合着某种猝不及防被击中的痛楚。她那双总是温和从容的眼睛,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受伤的暗影,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伸向糖醋小排盘子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指尖微微蜷缩着,像一只突然受惊的蝶。时间在她凝固的手势和僵硬的侧脸轮廓上,沉重地流淌了几秒。她悬停的手最终缓缓收回,指尖搭在桌沿,微微蜷曲着,泄露了那一瞬间的失重感。
空气粘稠得如同冷却的糖浆。邻桌情侣大概也觉得尴尬,匆匆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神躲闪着,不再往这边瞟。饭店里的背景噪音——碗碟碰撞、人声低语、远处厨房隐约的锅勺声——又重新涌了回来,填补了刚才那突兀的寂静,却显得更加空洞。苏晚沉默着,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西湖莼菜羹,羹汤表面平滑如镜,映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她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羹汤,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一种强烈的懊悔和更深的无措感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 一个字卡在舌尖,后面的话被那浓稠的寂静压得粉碎。解释?道歉?都显得苍白而可笑。那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被我亲手砸在了我们之间精心维持的某种平衡上。
为了掩饰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我的手下意识地探进了西装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带着金属冷意的物体。那熟悉的轮廓和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我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块古董怀表。黄铜表壳,珐琅表盘,罗马数字,边缘有繁复的手工雕花。表壳因为常年摩挲,泛着温润的、属于旧物的光泽。这是苏晚送我的生日礼物。她说这表的气质很衬我,有种沉静的旧时光味道。表壳上缘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按钮。
我把它握在手心,金属的冰凉感透过皮肤渗入。拇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表壳上那些凹凸的雕花,仿佛那是某种神秘的安抚咒语。这动作几乎成了我的习惯,在焦虑、不安或仅仅是需要一点支撑的时候。指腹下的纹路深深浅浅,每一道都如此熟悉。我的拇指在那熟悉的纹路上游走,最终,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滑向表壳上缘那个小小的凸起按钮——那是打开表盖的机关。
指尖用力,习惯性地往下一按。
“咔嗒!”
一声清脆、短促的机械弹响,在相对安静的我们这一角,显得异常清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闸门!
眼前王氏饭店明亮的水晶吊灯、洁白的桌布、苏晚沉默的侧影,瞬间像被强光灼烧的胶片,变得扭曲、模糊、褪色。另一个场景,带着陈旧的色彩、昏暗的光线和令人心悸的嘈杂声,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同样是“咔嗒”一声脆响。
是在一个光线不足的房间里,空气里有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我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凳上,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她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地挽着,露出疲惫却专注的侧脸。她是我妈妈。她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摊在旧绒布上的几个细小零件,手里捏着一把尖细的小镊子,试图修复我那块心爱的、同样老旧但对我而言无比珍贵的玩具怀表。表带断了,我哭闹了很久。
“妈妈,能修好吗?”我带着哭腔问,声音里满是依赖和恐慌,生怕那表再也无法发出“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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