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送外卖的小哥跑进来:“老板,美团上还有几个订单呢,要处理一下吗?”
“关了吧。”来来摆摆手,“都关了。”
每一个这样的插曲,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口上,不致命,却绵密地疼。
当最后一份文件签完字,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属于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热闹是别人的。
李薇拿起自己的包,站起身,没有看来来,只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便踩着高跟鞋,匆匆推门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霓虹灯光里。
店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来来,和小张。
小张默默地打扫着前厅的卫生,动作很轻。
来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天的激烈情绪和体力透支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过了很久,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小张,你饿不饿?”
小张愣了一下,挠挠头:“还……还行。”
“我饿了。”来来站起身,走向后厨,“忙了一天,总不能饿着肚子。”
小张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
后厨里,那股怪味已经被风吹散了大半,但那个巨大的、塞满的垃圾桶依旧杵在那里,触目惊心。
来来却像是没看见它。她打开角落里一个很少动用的小储藏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袋装的面饼,几包最普通的调味粉包,还有两个鸡蛋——这是她有时半夜加班给自己煮宵夜备着的,侥幸逃过了刚才的“清洗”。
她熟练地打开小燃气灶,坐上小奶锅,烧水。
水开的咕嘟声,在这过分安静空旷的后厨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下面饼,打鸡蛋,撒调料粉。
很快,一股简单却温暖的、属于方便面的味道飘散开来,勉强盖过了角落里垃圾桶散发出的残余气息。
面煮好了,她盛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递给愣在门口的小张。
“凑合吃一口吧。”她说,然后端着自己的那碗,走到后厨门口平时员工休息的小凳子上,坐下,埋头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一口,接着一口。
小张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看着来来沉默的、被热气模糊的侧脸,鼻子突然一酸。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太急,噎得直抻脖子。
来来把自己手边的水杯递给他。
两人就这样,在弥漫着复杂气味、一片狼藉的后厨门口,沉默地吃完了一碗除了热量毫无技术含量的方便面。
吃完面,小张抢着去洗了碗。
来来看着这个憨厚的、最后留下来的小伙子,轻声说:“小张,店没了,明天你不用来了。这个月的工资,我明天会转给你。另外……”
她顿了顿,“谢谢你。”
小张眼圈红了,摇摇头:“来姐,别这么说……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帮了大忙了。”来来拍拍他的肩膀,努力想笑一下,却没成功,“走吧,不早了。回家吧。”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小张,来来关上了店门,锁好。
巨大的空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值班用的小灯散发着昏暗的光晕。她慢慢地走着,走过空荡的、摆着整齐桌椅的前厅,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感受到一层轻微的浮尘。
她走进后厨,那个巨大的垃圾桶依然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黑色的纪念碑。
她最终停在了那面调料墙前。原本拥挤热闹的货架,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搬不走的、或者无意遗漏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显得格外凄凉。还有那些擦拭不掉的、深深浸入货架木纹里的各种颜色的油渍和味道,固执地证明着这里曾经拥有过的丰饶。
空气里,那碗方便面的味道早已散去,角落里垃圾桶的腐朽气息和残留的、混杂的调料味又重新占据了上风,但并不浓烈,只是一种背景式的存在,幽幽的,淡淡的,萦绕不去。
来来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安静地呼吸着这最后的、属于“她的店”的味道。
有豆瓣酱发酵后的醇厚微辣, 有八角花椒香叶被热油激发过的浓郁香气, 有醋酸挥发性强的刺激, 有糖焦化后的微苦微甜, 有肉类长时间熬煮后析出的油脂芬芳, 还有……那桶垃圾里隐隐传来的、一切归于腐朽前的、令人鼻子发酸的味道。
各种气味分子,好的,坏的,曾经的荣耀,如今的落魄,全部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涌入她的鼻腔,沉入她的肺叶,刻进她的记忆。
她闭上眼。
许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
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落在空荡货架的一角。那里,不知何时,竟然遗漏了一小罐东西。
她走过去,拿起来。
是一小罐她自己炒制的熟芝麻,用来做凉菜或撒面提香的。罐子很小,里面的芝麻只剩下一个底。
她拧开盖子,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到鼻尖。
一股纯粹而温暖的、属于坚果的焦香,瞬间穿透了周围所有复杂的气味,清晰地抵达。
她看着那一点点珍贵的金色,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将罐盖重新拧紧,小心翼翼地将这最后遗漏的一小罐芝麻,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她奋斗了、挣扎了、最终又亲手结束了的地方。
转身,关掉了那盏唯一亮着的小灯。
整个空间,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
只有那些看不见的味道,还在无声地流淌,纠缠,诉说着一段关于滋味、梦想与现实的,最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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