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月下之后,陈小凡觉得自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还是那个坊主最得力的助手,青云符箓坊的“陈管事”。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卯时点卯,带着伙计们卸货、清点、将一摞摞新符纸送到各位符师案头。去坊市摆摊时,他的吆喝声依旧响亮,算账依旧利落,面对难缠的客人,也能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周旋。他甚至主动揽下了与黑沼泽那边零星供货商的后续联络,试图为坊里建立一条更稳定的“野路子”供应链。
可另一半,那个藏在皮囊下的自己,却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自己熟练地报出一个个数字,评估着每个人的“价值”,发放着那块决定他人笑容大小的灵石,心里却一片麻木。那沉甸甸的灵石袋,不再让他感到踏实,反而像坠在胃里的石头,让他时常觉得呼吸不畅。
他开始留意一些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细节。
他注意到,赵德柱虽然依旧乐呵呵地管着后院,但每次领了灵石,总会一个人蹲在墙角,默默地抽上好一会儿旱烟,那佝偻的背影在烟雾里显得格外苍老。他注意到,柳芸师姐领了灵石,看也不看就塞进袖袋,转身就扎进符箓里,可有一次,他无意中瞥见,她在无人时,会对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符笔,眼神空茫。
他还注意到,那几个新来的学徒,眼底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有次在绘制基础清风符时,竟握着笔睡着了,脑袋差点磕在桌子上。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一根根细小的冰棱,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他不敢深想,只能把自己埋进更多的事务里,用身体的疲惫去掩盖心底那越来越大的空洞。
这天下午,陆衍将他叫到石屋,安排他去接收一批从外地运来的、品质更好的“赤焰砂”。这是陆衍费了些力气,通过新搭上的渠道弄来的,旨在进一步提升“强化版”小火球符的威力。
“此事紧要,你亲自去接货,仔细验看,不容有失。”陆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是,坊主。”陈小凡垂首应下,接过货单和灵石。
他带着两个伙计,赶着驮兽出了门。接货的地点在外坊边缘的一处僻静仓库。验货、清点、交割灵石,一切都很顺利。那赤焰砂品质确实上乘,色泽鲜艳,灵力充沛。
回程的路上,天色渐晚,起了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有些呛人。一个伙计搓着手,哈着白气,忍不住抱怨:“这鬼天气,真冷!小凡哥,这趟跑完,坊里该给咱算双倍功值吧?”
另一个伙计也眼巴巴地看向陈小凡。
陈小凡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期待的眼神,那句“按规矩来”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然想起,这两个伙计,家里似乎都有老小要养。
他沉默地从怀里掏出刚才交割剩下的一点零碎灵石,数也没数,塞到他们手里:“天冷,回去打点酒驱驱寒。”
两个伙计愣了一下,看着手里明显多于“规矩”的灵石,脸上瞬间绽开惊喜和感激的笑容,连声道谢,之前的抱怨一扫而空。
看着他们的笑容,陈小凡心里那块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丝,涌起一点微弱的暖意。可这暖意还没散开,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了——他这样做,算什么?施舍?还是违背了坊主定下的“规矩”?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回到符箓坊,他将赤焰砂入库,详细汇报了接货情况。陆衍听完,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辛苦了,去歇着吧。”
陈小凡如蒙大赦,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陆衍正站在那批新到的赤焰砂前,伸手抓起一把,猩红的砂砾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地评估着砂砾的品质,那里面只有对“物”的算计和对“效”的追求,没有丝毫温度。
陈小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那晚月下坊主的迷茫,或许并非对前路的怀疑,而是对“人”的某种……无措?在坊主构筑的这个世界里,一切都被量化,被计算,包括每个人的努力和价值。灵石是刻度,绩效是标尺。这套规则高效,冷酷,像一架精密却无情的机器。
而他陈小凡,曾经是这架机器上最锋利、最顺从的齿轮。
可现在,这个齿轮内部,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他开始感受到机器的冰冷,开始听见其他齿轮转动时发出的、被忽略的呻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架机器上转动多久。
也许直到某一天,彻底崩碎。
夜色渐浓,他独自坐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看着桌上那堆这个月的“绩效灵石”,它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却再也照不亮他心底那片越来越大的阴影。
裂缝,一旦出现,便只会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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