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疙瘩硌得慌,陈小凡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人。他把自己埋进那些堆积如山的旧账本和往来信函里,美其名曰“整理归档”,实则是想找个由头独处。那间堆放杂物的仓房,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灰尘和霉味,都比前堂那些无形的压力来得让人安心。
这活儿是陆衍点头应允的。坊主只说了句“理清楚些也好”,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穿了他的那点心思,却终究没点破。
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些微天光。陈小凡坐在地上,四周是半人高的故纸堆,手指拂过,便扬起一片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他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大多是些早已过期的订单存根、模糊不清的交接记录,还有一些字迹潦草、语焉不详的日常用度记载。记录这些的人,心思显然不在其上,敷衍了事。
看着这些杂乱无章的旧账,他仿佛能看到符箓坊从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人人敷衍,混吃等死。对比如今的井然有序、蒸蒸日上,他似乎又找不到质疑坊主那套方法的理由。没有那套严苛的规矩和冰冷的灵石刻度,或许这里早就散了。
可心底那份不适,却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推开一摞账本,下面露出一只颜色更显古旧的木匣,没有上锁,蒙着厚厚的灰。他随手打开,里面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只是一些更早年的、早已无人问津的杂记和零散纸页,有些甚至不是玉简,只是凡俗的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本欲合上,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其中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与后来的记录不同,工整而清晰,记录的似乎是很多年前,某一次宗门大比后,发放奖励的清单。
“……外门弟子陈清河,制‘流火符’三张,成其二,评‘丙上’,赐下品灵石五块,凝气丹一枚。”
“……杂役李铁柱,打理药圃勤勉,赐灵石三块。”
后面还有寥寥数笔,记录着其他几个陌生的名字和微薄的赏赐。
陈小凡的手指停在“陈清河”这个名字上。这是他父亲的名字。他几乎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只模糊记得一个总是带着草药味的、沉默的背影,以及某一天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娘亲说,父亲是死在一次普通的宗门采集任务里,尸骨都没寻回来。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看到父亲留下的痕迹。
“流火符”……那是比小火球符更难的低阶符箓。父亲当年,也能成功绘制,还得了“丙上”的评定。五块下品灵石,一枚凝气丹……这就是父亲一次出色任务的全部所得。
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泛黄的纸页,看到许多年前,一个同样年轻的修士,或许也曾在某个灯火昏黄的夜里,小心翼翼地绘制着符箓,为了这几块灵石和一枚丹药,拼尽全力。然后,用这些微薄的所得,支撑着家庭,期盼着渺茫的仙路。
父亲那时,可曾感到不公?可曾觉得疲惫?可曾……怀疑过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又翻看了几张杂记,内容琐碎,无非是某日购得朱砂几钱,某日与其他修士交换了何种材料,字里行间,透着一种陈小凡熟悉的、属于底层修士的挣扎与算计,但也有着简单的满足——比如用积攒的灵石终于换到了一直想要的某样材料,或是成功绘制出了一张难度较高的符箓。
这些早已逝去的人,他们的人生,他们的喜怒,就浓缩在这几笔冰冷的记录里。
合上木匣,陈小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仓房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灰尘依旧在光柱里缓缓飘浮。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迷茫和纠结,有些可笑了。
不是它们不重要,而是他站的位置,看到的,终究只是眼前这一方天地。坊主的规则冰冷吗?或许。但它至少给了所有人一个清晰可见的梯子,让你知道往上爬一步,能拿到什么。而在更久远的过去,在父亲那个年代,甚至连这样一架冰冷的梯子,都是一种奢望。大多数人的命运,就像这匣子里的杂记,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被尘埃覆盖,被岁月遗忘。
父亲没能爬上来。而他陈小凡,抓住了坊主递过来的梯子,已经爬到了许多同龄人,甚至父辈都未曾到达的高度。
他还要因为梯子硌手,就犹豫着要不要松开吗?
心底的裂痕依旧在,那份对“人”而非“效”的隐隐不适,并未消失。但他似乎想明白了一点——在没有能力改变规则,甚至看不清规则全貌的时候,他能做的,或许是先沿着这架梯子,继续往上爬。爬得更高,也许才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才能拥有……选择的资格。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推开仓房的门。外面天光正好,有些刺眼。
前堂传来伙计们忙碌的声响,柳芸师姐清冷的指导声,还有赵德柱中气十足的吆喝。这一切,曾经让他感到压抑,此刻听来,却多了几分真实的烟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脚步,比来时坚定了些许。
有些问题,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但路,总归是要往下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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