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俯视孙文昌,表情平淡,话语略一停顿,目光如刀般刮过孙文昌死灰的脸。
“奉东厂郑督主钧令,即行锁拿,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一挥手:“拿下!后院其家眷,一并锁拿,仔细搜查,片纸不留。”
“喏!”
身后番子轰然应诺,两人上前,如拎小鸡般将瘫软的孙文昌从椅子上拖起来,熟练地套上铁链镣铐。
另一人则上前,制住早已瘫软在地的赵进。
其余人则迅速扑向后院,顿时传来女眷的惊叫声,孩童的哭喊声以及翻箱倒柜的声响。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刻,在江都县城内多处上演。
王德贵家中。
张彪的牙行。
县尉的私宅。
以及另外几个与此案有牵连的胥吏和帮闲的住处,都遭到了东厂番子与靖难军兵卒的联合突击抓捕。
行动迅速,精准,无情。
偶尔有大胆的百姓从门缝中窥见,那些平日里在县城中作威作福、人模狗样的“老爷”们,此刻如同死狗一般被铁链拖着,在黑衣番子的押解下,失魂落魄地走过冷清的街道,送往临时设立的羁押处。
百姓们指指点点,目光复杂,有快意,有畏惧,更多的是一种深刻的震撼。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似乎无法撼动的人,在朝廷真正的铁拳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林曌的旨意很清楚:将天下的蠹虫,再杀一遍。
而江都县的这一幕,以及全国各地正在或即将发生的类似场景,都清晰地表明一件事。
如果蠹虫已经出现,并且造成了如陈三狗三家那样的惨剧,那就说明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蠹虫的卵早已开始孵化、繁衍。
不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不足以震慑后来者,不足以告慰枉死者,也不足以维系这架刚刚开始加速,容不得半点锈蚀和阻滞的战车。
……
长安皇城,文渊阁。
此处原是收藏典籍,编修史书之所,自林曌设立内阁,总揽机要后,便辟为此届内阁日常办公议事的核心场所。
阁内宽敞,陈设简朴大气,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与外间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时值午后,阁内只有七位阁臣在座。
宫女内侍早已屏退,厚重的殿门紧闭,唯有角落铜炉中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衬得阁内气氛愈发凝重。
首辅裴显之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正缓缓翻阅着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书。
其余六位阁臣,英国公陈进堂、户部尚书张蕴、礼部尚书陈耳、兵部尚书狄方许、大理寺卿周彦、吏部尚书郑九荣,分坐两侧,神色各异,大多眉头微蹙,无人说话,只偶尔端起手边早已微凉的茶盏抿上一口,似在斟酌言辞。
终于,礼部尚书陈耳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
其年近六旬,是三朝老臣,素以持重守礼着称,此刻脸上忧色最显。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同僚,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诸公,自陛下旨意下达,东厂与靖难军联动,雷厉风行,至今不过半月。据各地呈报汇总,已明正典刑者,计六千七百余众。牵连锁拿待审待判者,更逾四万!这还不算那些犯官蠹吏的家眷亲族……”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忧虑。
“牵连如此之广,杀戮如此之迅烈,长此以往,地方衙署恐将半空,胥吏差役人心惶惶,政令如何推行?民生如何安抚?老夫……实在是担心,国朝根基或将因此动荡啊。”
陈耳的担忧不无道理。
任何朝代,掀起这般规模的清洗风暴,尤其对象直指遍布全国的基层官吏与地方豪强,都绝非小事。
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行政瘫痪,地方失控乃至更剧烈的反抗。
他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兵部尚书狄方许便微微摇头。
狄方许出身军旅,行事向来果决务实。
他沉声道:“陈尚书过虑了,陛下此番清扫,目标明确,皆是查有实据,罪证确凿的害民蠹虫,并非滥杀。国内有靖难军及各道府兵弹压,些许宵小,掀不起大浪。”
“至于地方政务,可暂由上官兼理或抽调干员顶替,不至瘫痪。非常之时,当用重典,以儆效尤。”
大理寺卿周彦掌管刑狱,对律法条文更为敏感,此刻接口,语气中也带着顾虑。
“狄尚书所言固是正理,然则,刑罚过峻,牵连过广,终究易致人心惶惶,官场人人自危,于长治久安亦非善策。执法之威,当如悬顶之剑,令人敬畏即可,若终日落下,反失其威慑之效。”
“人心惶惶?”
坐在周彦下首的吏部尚书郑九荣却冷笑一声。
他执掌吏部,对官员考核升迁,地方吏治弊病了解颇深,此刻脸上带着几分讥诮。
“周寺卿,你掌管刑名,难道还不清楚?此番被揪出来的,有几个是冤枉的?江都县那十一口人命是假的?那些被强占的田产房屋,是假的?依我看,不是刑罚过峻,是有些人以往过得太舒坦,把祸害百姓当成了理所当然。如今陛下较真,他们不适应了,害怕了,这就叫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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