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暴雨已是第三日,山洞里阴冷潮湿,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寒气。
林昭将怀中那小小的、温热的身躯又抱紧了几分。
女婴苏晚的呼吸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滚烫,间或发出的细微咳喘,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干粮只剩下最后一小块,硬得能硌掉牙。
林昭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贴身的中衣,尽管那布料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但终究是最后一层干燥。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晚层层裹好,自己身上仅余一件单薄的外袍,湿漉漉地贴着皮肉,每一次山风灌入洞口,都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
夜半时分,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
林昭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青袍老者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被雨幕笼罩的洞口。
那面容看不真切,唯有腰间佩戴的一枚铜符在虚幻的光影中若隐可现。
是睢阳驿站的孙丞!
那个因拒绝向叛军交出粮册,被活生生剥去皮囊,挂在城头示众的老人!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坠冰窟。
“林昭……”幻象开口了,声音空洞而飘忽,却带着千钧之重,“你带着这个祸种南下,只为一己私念,罔顾军情急报。睢阳城破,皆因尔等贻误战机。你和那死守孤城的张巡有何区别?都是愚忠误国的罪人!”
“她不是祸种!”林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胸中的怒火与悲怆几乎要将他焚尽,“她是睢阳城三十万冤魂中,唯一活下来的证明!是证明我们没有白白牺牲的证据!”
他的吼声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惊得苏晚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那青袍幻象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仿佛在嘲讽他的天真与不自量力。
随即,身影如青烟般溃散,融入了洞外的黑暗。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洞外的景象,嶙峋的树影被拉扯得如同无数道枷锁,要将这山洞死死囚禁。
林昭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背脊。
他知道,那不是鬼神,而是他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惧和自责。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
林昭强撑着烧得发沉的身体,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山洞。
然而,当他回头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时,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他昨夜栖身之处不远处的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个崭新的足迹!
那足迹只有一只,每一脚都深陷泥中,旁边还有一道清晰的拖行痕迹。
是孙瘸子的党羽,阿七!
林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可怖的身影。
阿七曾是边军的猎犬驯手,最擅追踪。
安史之乱后,此人流落为寇,为了活命,竟以人为食,手段残忍至极。
据说他的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哪怕隔着数里,都能闻到血腥味。
长期的食腐,让他的鼻尖早已溃烂流脓,可那嗅觉却愈发变态。
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有苏晚母亲留下的血书……这些气味,对阿七来说,无异于黑夜中的灯塔!
跑是跑不掉了。
林昭深知,带着一个婴儿,在这种山林里和阿七比耐性,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抹凛冽的杀意自他眼底闪过。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故意在通往深谷的岔路上,用手按出几个凌乱的马蹄印,伪造出仓皇逃窜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抱着苏晚,转身攀上另一侧陡峭的崖壁。
这片山崖,他曾在随军侦察时路过。
他记得,崖壁中段有一个巨大的老鹰巢穴。
如今正值初春,猛禽尚未归巢,那里是绝佳的藏身与伏击点。
攀爬对曾经身为斥候精锐的林昭来说并非难事,但怀抱着一个婴儿,难度陡增数倍。
他将苏晚用布条牢牢缚在胸前,用牙齿咬着断剑,四肢并用,如壁虎般紧贴着湿滑的岩石,一步步向上挪动。
终于,他爬进了那个由枯枝盘结而成的巨大鹰巢。
巢穴空空荡荡,只有一股鸟类特有的腥臊味。
他没有片刻喘息,立刻开始布置。
他用断剑将几根粗壮的枯枝削出锋利的尖端,如同淬毒的獠牙,巧妙地卡在鹰巢入口上方的枝杈缝隙中,再用细藤轻轻牵引,设下一个简易的触发式陷阱。
随后,他拿出仅剩的半块干粮,用一块破布包好,悬挂在鹰巢边缘一根伸出的树枝上。
山风吹过,布包来回飘荡,像极了被遗弃的包裹。
做完这一切,他心一横,解开裤腰,将一泡尿浇在巢穴下方的岩壁上。
湿热的尿液很快吸引来一群逐臭的苍蝇,嗡嗡地聚集起来,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腐尸的气味。
布置完毕。
林昭抱着苏晚,闪身躲进鹰巢后方一道背风的岩缝里。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婴挡住寒风,用仅存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小手小脚,口中下意识地哼起了母亲在他儿时曾唱过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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