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的夜深沉,风穿过客店的破瓦,吹得油灯摇晃。院里尘沙未散,地上还留着方才比枪的印痕。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忽然在灯影下跪下,双手撑地,放声痛哭,声音撕裂而低沉,仿佛将胸腔里所有的悲意都撕了出来。
杨衮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忙上前搀起他,低声问:“孩子,你为何认得我?又为何如此悲痛?”
那少年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声音颤抖:“你刚才说过,曾跟高思继学过枪艺。那白马银枪高思继,就是家父。我便是他不孝的儿子高行周!”
杨衮心头一震,仿佛被人一拳击在胸口,险些失声。他定了定神,声音发颤:“你是高大哥的儿子?那你为何披重孝?难道高大哥他”
高行周泣道:“家父不幸,已被梁王朱温手下王彦章所害!”
杨衮如遭雷击,心口一阵剧痛,仿佛万丈楼坠、长江覆舟。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喉咙被悲恸堵住。那一刻,往日的笑语练枪声,师兄指月的身影,一一浮现在眼前,恍若隔世。
他强抑悲意,拭去眼角的泪:“他不是说过,再不与人相争,要归田守业吗?怎么又遭此祸?”
高行周低声道:“叔父,此处非说话之地,请随我进屋。”
两人进了店内。灯光昏黄,案上酒饭未凉。高行周让店家重新添上热酒,自己亲自为杨衮斟满。杨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酒呛得喉咙发苦,他却毫无感觉。
高行周缓缓道出一切。那年朱温屡攻太原不克,心生怨愤。部将葛从周献出逼五侯反晋之策河中王重荣、华州韩鉴、曹州曹顺、兖州周顺、郓州赫连铎。朱温假传昭宗旨意,以问罪为名逼反诸侯,又暗中收买,使其合兵攻晋。那时父亲高思继在郓州侯赫连铎帐下,领兵两万攻打太原。
李克用十二太保轮番出战,皆被父亲打败。李存孝卧病在榻,闻言大怒,带病出马,与父亲大战十合,擒而不杀。李存孝惜才,请晋王赦其一命,劝父亲归晋。父亲拒绝,说:“死里逃生,不复为将。”存孝感其志,亲送出城。父亲归乡后立誓终生不出,再不与人相持。
屋外的风渐渐止了,油灯在窗缝间摇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屋内弥漫着酒香与湿土的气息。杨衮与高行周对坐,灯光在两人脸上明暗交错。
杨衮的声音低沉:“我当年在高家岭学枪时,你父亲就曾对我言明此生再不复出与人相持。那是他心中立下的生死之誓。为何我走后,他竟又违了此言?”
高行周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而沉痛:“叔父,世道乱至如此,人心再坚,也抵不过劫数。事情的起因,还得从李存孝之死说起。”
他慢慢叙述起来。
“晋王李克用座下共有十三位太保,十一太保康君立、十二太保李存信皆是李克用的义子。二人见晋王对十三太保李存孝格外器重,心生嫉恨。后来李克用封李存孝为沁州王,他们妒火攻心,竟设计毒计,诬告李存孝谋反,又假传王命,将他五牛分尸。李存孝含冤而死,尸骨无存。”
“王彦章原是黄河水贼,当年被李存孝击败,心中自知不敌,暗发毒誓:‘此生若李存孝在,我永不出世。’他藏身寿章县,改名换姓多年。直到听闻李存孝被害,他方露面,投奔朱温。朱温见其勇猛,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王彦章献出‘先图昭宗,再擒普王’之策,朱温遂假意劝昭宗迁都汴梁,随后弑君登基,自立为帝,封王彦章为马步禁宗都元帅。”
高行周说到这里,声音渐冷,指节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朱温弑君,天下共愤。晋王李克用闻讯,起兵讨梁,率四十万大军直抵宝鸡山扎营。诸侯闻风而动,九十余万义军亦聚兵响应。朱温闻报,命王彦章领兵十万迎战。那时,晋王失了李存孝,梁王得了王彦章。两军数度交锋,晋军连连败北。李克用被迫派大太保李嗣源前来求援,亲自登门拜请家父出山。”
“家父见了李嗣源,仍拒不出战。他说:‘自那年被勇南公擒后,我已誓不与人相持,誓言一出,岂能再违?’李嗣源无计,只得激他之心,说:‘我与王彦章交锋,他自称当世第一,扬言若能胜白马银枪高思继,方算英雄。’王彦章更狂妄,说:‘我若不败高思继,誓不再出阵!’父亲被这话刺痛,心头火起,终随李嗣源奔赴宝鸡山。”
灯影在墙上晃动,像是刀光。
“家父到营那日,便出马迎战。两人一见,不发一言,便以枪相交。战到天黑,杀成平手,晋王鸣金收兵。次日再战五十余合。王彦章渐露败象,忽拨马退走。父亲误以为他心怯,策马追去。岂料王彦章忽然回枪,冷不防一击,父亲躲闪不及,被枪刺中胸口,当场坠马。那贼下马挥刀,竟又割去父亲首级,提首而去……”
高行周声音哽咽,泪水再也止不住,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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