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被围已有两年。
这座古城四面皆是敌军的营火,日夜不息。风中带着焦土的气味,荒草枯黄,街巷空寂。昔日的集市如今荒凉得连狗叫声都显得奢侈。粮草早已断绝,百姓度日如年,啃树皮、煮皮带,尸骨随处可见。天一亮,城头上便有人倒下,再也没有力气爬起。
赵匡胤也饿得发昏。三天未进米粒,他的身体早不听使唤,双腿如铅,眼前一阵阵发黑。帐外的风吹进来,夹着尘土,钻入破甲的缝隙,冰凉刺骨。他靠在破旧的墙边,胸口起伏剧烈,连呼吸都带着疼。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不只是皇帝,更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凡人。
正当他支撑不住之时,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见军师苗从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者。那人年约六旬,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发髻高挽,面皮黑红,三绺长髯垂胸,穿着深蓝短衫,青布中衣上打着补丁,脚上是一双旧白袜、草鞋。左臂挎着竹篮,篮上盖着一块白布,右手托着一个圆饼,油光闪亮。
“万岁。”老者上前一步,双手将那饼奉上。
赵匡胤一闻,油香扑鼻。那是久违的人间气息,比御膳房的香气还真切。饥饿的本能令他喉结滚动,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抓过来放在唇边。
就在这时,破屋的角落传来细微的脚步。
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孩怯生生地走来,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那一双小手颤抖地伸出,目光紧盯着赵匡胤手中的油饼。
赵匡胤的手顿住了。
他看着那两个孩子,仿佛看见了整个饥城的命运。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把油饼掰成两半,亲自递给他们。
“拿去吃吧。”他的声音低哑。
孩子接过油饼,眼中闪着泪光,磕了个头。
“吃下去。”赵匡胤又说。
年长一点的孩子摇了摇头,声音微弱:“不……给奶奶送去。奶奶饿得不会动了。”
说罢,兄弟俩捧着半块油饼,转身跑进破巷。
赵匡胤愣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饥饿的痛感被一种更深的疼意取代,他缓缓坐下,目光追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良久未语。
苗从善轻声道:“万岁莫悲。此老丈知您数日未食,心中不忍,家中仅余少许黍米,连夜磨成面粉,加点油,做成这几块饼,送来救驾。”
老者揭开竹篮上的白布,露出里面的五个焦黄面饼。那金亮的颜色,在这死寂的岁月里,仿佛照亮了破屋一角。
赵匡胤咽了口唾沫,却仍摇头:“老丈,你留着吧。你家也饿。”
老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刻出来似的:“小老儿吃过了。万岁饿了三天,再不吃,怕要出事。”
赵匡胤转向苗从善:“军师,你吃吧。”
苗从善摆手:“微臣已用过。这几块饼是特意为您做的。请万岁吃一口救命。”
赵匡胤沉默片刻,终于接过油饼,手指都有些抖。
他不再顾身份,也不讲什么仪态。当街而立,他咬下第一口。
油香入喉,他只觉心里一阵酸麻。那饼并不松软,略带焦苦的香,却比任何御宴都叫人感动。他一连吃了两个,腹中暖意渐起,手脚也有了力气。
“万岁不能多吃。”苗从善劝道,“肚中久空,一次吃多,怕坏了肠胃。”
赵匡胤点了点头,把剩下的饼放下。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苦笑着看向那老者,“老丈,你这饼救了朕的命。不知此物何名?”
老者一愣,心想这不过是面饼加点油,哪有什么名字?可皇上问,总得应个。想起方才赵匡胤说“救了朕的驾”,他灵机一动,郑重答道:“回万岁,此饼救了您的驾,就叫‘大救驾’。”
赵匡胤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道:“好名!好名!”
笑声在破庙回荡,混着寒风,显得既苍凉又温暖。
夜风穿过破裂的窗棂,带着冰冷的尘土味。寿州已被围困两年,城中断粮断草,饿殍遍地。行宫的油灯只剩豆大的火星,跳动在赵匡胤的面前,把他的脸映得愈发消瘦。
他刚吃下老者送来的两个“救驾饼”,胃中才略觉温热,四肢的力气也慢慢回了几分。那油饼的香气还在唇齿之间回荡,却让他心中百感交集那是用百姓的最后一点粮食换来的救命之物。
老人站在他面前,拄着竹篮,神情沉稳而恭敬。
赵匡胤问:“老丈贵姓?”
老人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似乎在斟酌什么。半晌,他叹了口气:“万岁,都说您至圣至明,礼贤下士,小老儿原不信。今日一见,方知名副其实。您能将口中之食分给那两个饿童,天下还有何人不服?您是爱民如子的真明君。您缺多少粮,小老儿都包下来,供您吃几年。”
赵匡胤猛然站起,震惊而又感动:“恩公此话……当真?”
老人微笑,眼神沉定:“我敢和万岁说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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