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阴影下,赵元风负手而立,不知已静静伫立了多久。他并未靠近打扰,只是远远地望着东耳房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
他听不清里面的具体对话,但那无声的拥抱,那映在窗上的姿态,已诉说了千言万语。他知道,苏晴终究是选择了坦白,而苏暖… …她接受了。
他没有进去打扰这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刻,只是静静地又望了片刻,确保里面并无不妥,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向着书房走去。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拂,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
他知道,从今夜起,许多事情都将不同。但他承诺过的“护她周全”,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
书房内,赵元风站在舆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任何一处疆域之上。
墨竹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禀报,“王爷,洛大人已经离开王府,苏姑娘… …也已歇下。”
“嗯。”赵元风淡淡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墨竹,你说… …人若知晓了自己来处,是幸,还是不幸?”
墨竹愣了一下,谨慎答道:“属下愚钝。但属下以为,浑噩无知或许轻松,但清醒明白,方能握紧手中之刃,知其为何而战。”
“… …说得不错。”他转过身,烛光映亮他深邃的眼眸,“传令下去,安插在百草谷旧地及周边的人手,警戒再提一级。所有试图靠近探查之人,无论身份,严密监控,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墨竹领命,又迟疑道,“王爷,如此一来,我们的人恐有暴露之险… …”
“无妨,去做吧。”赵元风语气斩钉截铁。
“属下明白!”
待墨竹离去,书房内重归寂静。赵元风走到窗边,再次望向东耳房的方向,那里灯火已熄,融入一片静谧的黑暗。
与此同时,东耳房内,苏暖并未入睡。她靠坐在床头,掌心紧紧握着那半块蝴蝶玉坠,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脑海中思绪纷杂,所有的一切交织碰撞。
[百草谷… …苏暖… …原来这具身体,背负着这样的过去。我不是她,但我用了她的身体,承了她的因果… …洛青衣,不,苏晴… …她找了我十五年… …]
她将玉坠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与混乱已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既然命运将她与“苏暖”紧紧捆绑,那么,她就以现代苏暖的灵魂,背负起这个时代苏暖的人生。查明百草谷真相,回应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众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殊不知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波,已经在不同的角落开始翻涌浪花。
永丰仓码头是洛河漕运的重要节点,平日便舟楫如梭,力夫、船工、漕丁、税吏往来如织,喧闹非凡。
近日,因漕运司推行新的核算章程,要求对所有入库、出库的漕粮及其他物资进行更为严格的登记与核对,旨在杜绝长期以来“鼠耗”、“虚报”等积弊。
几名新近通过吏部铨( quán)选、被派来协助监管账目的寒门出身的小吏,如年轻的陈铭,正严格地执行着新规。
陈铭身着略显宽大的青色吏服,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正与码头的老牌管账刘文荀核对一批刚卸船的江南粳米。
他指着账册,语气认真却难免带着新人的拘谨,“刘书办,这批米据船家报数是一千二百石,但方才初步称重,似乎不足此数,按新章程,需得重新过磅,核准‘鼠耗’是否在定额之内,方能签收入库。”
刘文荀是个四十多岁、面色油滑的中年人,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用指甲剔着牙缝,慢悠悠道:
“陈书办,你这刚来,还不懂咱们这边的规矩。这漕粮运输,千里奔波,有些许损耗那是再正常不过。历来都是按船家报数入库,你这重新过磅,耽误了时辰,后面的船堵住了,导致货物无法及时送达,这么大的事谁担待得起?再说,兄弟们辛苦一早上,就等着签了单子好去领工钱吃饭呢。”
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力夫头目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陈铭,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这是码头多年形成的潜规则,虚报的损耗早已是各方心照不宣的利益来源,新规和这些“不懂事”的寒门小吏,显然是触动了这张利益网。
陈铭虽然紧张,但想起离京前,林德昭学长的叮嘱:“为吏一方,首重公允,勿畏权势,勿徇私情”。
他咬了咬牙,坚持道:“刘书办,章程是朝廷定的,下官只是依章办事。若不核准实数,日后盘库对不上,你我都有责任。还是重新过磅吧,让大家手脚麻利些,也费不了太多时辰。”
“依章办事?”刘文荀嗤笑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有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好一个依章办事!你们这些新来的,读了几本死书,认得几个字,就真以为能把这码头上千头万绪的规矩都摸清了?我们这些人风里来雨里去几十年攒下的经验,还比不上你们那几张纸?”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就是!他们这些官,哪里知道我们卖力气的辛苦!扣着单子不签,就是想克扣我们的工钱!” 说话的是个瘦小精悍的汉子,眼神闪烁。
这话如同热油里溅入了水滴。等待结算工钱的力夫们本就焦急,闻言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围拢,七嘴八舌地抱怨:
“对啊!我们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烧我们穷苦人啊!”
“什么新政!就是变着法儿折腾我们!”
陈铭和他带来的几个年轻小吏被围在中间,面色发白,试图解释,“诸位,并非克扣工钱,只是按规矩核对清楚,工钱绝不会少大家的… …”
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刘文荀和那几个力夫头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暗中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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